從金馬入圍電影《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看臺灣電影創作的 IP 之路
編按:由 Dcard 社群網站貼文起源,受改編為同名小說與漫畫,並在 2022 年上映同名電影,《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是 2022 年臺灣電影票房排名第二(全臺票房約收 7,400 萬元),並獲得金馬獎三項入圍(新演員、改編劇本、原創電影歌曲),奪得其中原創電影歌曲獎。本期《放映週報》請作者既視感回顧這部極具「IP 特色」的創作案例,並談談 IP 改編可能會如何影響臺灣電影創作的思維。歡迎讀者共同加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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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們要談論起臺灣青春愛情電影發展,很難不從頭回溯 2008 年《海角七號》以來的國片復甦熱潮,接著提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2011)、《我的少女時代》(2015),以及更近一點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2018)及《月老》(2021)。然後發現,經過這十幾年,在臺灣市場上流行的依然是這種差不多的青春破事,帥美的男女主角,幾個在走廊上追逐打鬧的同學,重病、傷亡、因誤會而漸行漸遠的離散經驗,以及那越來越與時代脫節,凝固在某種感時傷昔、中二情緒的半架空世界。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為什麼還需要一部情緒雷同、背景相似、就連鋪陳轉折都大同小異的青春愛情電影?然後諷刺的是,這樣的操作結果依然相當有效,截至今日全臺票房累積 7,393 萬元,成為 2022 年第二賣座的國片作品。
近兩年,因為疫情因素造成的產業轉型,也因為政府單位在政策上的資金挹注,讓臺灣影視產業迎來一波發展榮景。為了有效將投資轉換成實質可變現的產品,影視公司瘋狂開案找尋機會,也參照了好萊塢大公司運營內容的先例,進而正式開啟臺灣內容產業的 IP 時代。但有趣的是,IP 喊了這些年,爆紅的除了「紅衣系列」以及外買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市場上真正稱得上大型 IP 的不外乎還是金庸、瓊瑤(雖然近期較少改編)、甚至九把刀,再不然就是當年那些曾紅極一時的網路小說。可以說,真正按計畫從頭培植的成功 IP 屈指可數,縱使偶有佳作,大多仍曇花一現,更逞論後續有更多的內容形式轉換。
不過,若撇除個人對於作品的主觀好惡,《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無疑是這當中少數令人驚艷的例子。它不若《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月老》以及《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有個成功暢銷的原始文本。起初僅是 2015 年 10 月一篇發表在 Dcard 感情版上約末 1,000 字的戀愛心情分享,內容簡單地描述男女雙方因送早餐而相識、相戀的過程,沒想到,刊出後引發廣大迴響,不僅隔年迅速被改編成同名輕小說上市,自稱「早餐情侶」的兩人更設立粉絲專頁,並在結婚後以「早餐夫妻」之名經營至今,累積 40,000 粉絲。
在這樣的背景下,觀看電影《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的成品,可見電影於原作上可挪用的驚人創見並不是太多,有的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行的「送早餐錯戀」情節。只是,這樣的軟肋,恰巧成了掙脫近年臺灣類型電影弊病的關鍵之一,它成功的點在於:開發初期沒有什麼包袱,也無意在原先的浪漫敘事上添加過多死硬的議題論述,僅相對克制地(又或者說相當單純的),延續了原文的愛情骨幹,並或多或少挪用輕小說改編版本的情節人物,最後再創造了一個「15 年後的自己回望現在」的對話機制。使得整個故事看下來,雖不免仍有前述臺灣青春愛情電影的樣板弊病,但不失一個企劃精準、執行明確的商業之作。
浪漫愛情故事看似簡單,實際寫起來卻極其困難。《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最大的優點在於,它在原先薄弱的文本、鬆散的細節堆砌中,找到一個自我成長且前瞻與回望並置的認同對話管道。並用這樣的視角切入思考,以女主角項微心(李沐 飾)的主觀視角出發,藉校園活動、練習吉他、與學長的互動,從一開始唯唯諾諾,消極認為「只要說出來都一定不會實現」呆傻女孩,最終成為一個更有自信作自己,並勇敢說出我愛你的大人。
在這樣的立基點上,觀看與未來自我的超寫實對話便因此顯得有趣。透過影像,觀眾可以很清晰地辨識出,現在狀態與未來型態的因果變化關係,然後以這樣的後見之明,重新審視主角周遭的種種關係變化。角色不僅可以拉開距離觀看自身所陷入的青春成長泥淖,亦可轉換立場從中確立認同並找到目標。可謂從一個一開始便知曉結局,命定的線性愛情故事中,找到一些不同的觀點,也讓敘事觀點不僅只聚焦在傳統戀愛關係的結果,而有更多無關乎愛情,關照青少女自身狀態的描述。
網路上普遍對於《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入圍第 59 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不以為然,甚至為其他更有歷史社會「意義」電影叫屈。但若撇開偏見,私以為它的劇本絕對稱的起入圍的資格,面對那些「叫屈」之作也絲毫不落下風。當然,若苛刻一點審視成品,《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必然有許多力有未逮之處,諸如敘事平版、分段式章節成效不彰、敘事線太多,戀愛關係的組合過於複雜等問題。種種問題,雖可推斷是主創團隊想要在成長愛情故事的框架下,羅列並拓展各式各樣愛情關係的排練組合,並讓男女主角這樣簡單、純真的感情更顯珍貴。然而這樣的作法,卻削弱敘事更加深刻的可能,導致從女主角項微心出發的主觀成長敘事,被這些看似不同,但實則重複性極高的生活破事列舉給割裂中斷,也使得原先搭建出今昔自我的成長互相凝望,很自然地被轉換成相對平庸,臺灣溫情敘事的和解全餐。
總的來說,《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雖有其改編上的創見,但最終細節呈現上了無新意,也限制其發展的高度。然而,回頭審視它在商業上的成功,或許是奠基在針對市場的精準企劃,與在議題處理上的冷靜克制。它不追求取得電影藝術上的創見,以一個相對平庸的分段敘事,攤開青少年少女的戀愛呢喃,加以煽情有效的主題曲,成功收穫不錯的票房數字。
而這樣的結果看似清晰可見,某種程度上卻標示這些年臺灣所謂運營「IP 內容」上的邏輯盲點。就我個人理解,所謂 IP 運營,可預見的兩種粗略路徑,一是在開發大製作的同時,便事先設想日後多元曝光並變現的渠道,並就製作、行銷上做好通盤的相互配合與考量。其次則是先從單一媒介培養起,累積一定粉絲數量後,再藉由合作、買賣改編版權的模式,進行不同媒介的開發與推廣。前者諸如迪士尼或漫威,是最顯著的例子。而後者,近年臺灣以《返校》(2019)、《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當男人戀愛時》(2021)為代表。
由此延伸,臺灣目前所遇到的問題或許是,若要走路線一的模式,從頭開始孵化 IP,因為資金規模不足、市場較小等因素,往往計畫進行到一半,只能忍痛放棄;要不然就是孵化出一個不紅的作品,轉換成另一個不紅的媒介,曠日廢時,往往人財兩失。然而,若單做路線二,許多大型製作公司又不以此滿足,預先規劃更多獲利模式,使得作品的推出,僅像是許多中介產品的分靈體,品質當然很難維持穩定水準。
因此,縱使金馬獎的小評審團制僅只是一個參考指標,但今屆僅不足額入圍兩個作品,或許依然可以視作臺灣影視產業發展 IP 至今的某種警訊。當然,這當中可以很輕易的拿近年臺劇的表現做開脫,解釋人才因產業轉型而移動至戲劇。但真的是這樣嗎?我抱持著懷疑。我相信,臺灣影視產業若要繼續邁進,首先便是要甩開過多議題先行的論述,以及畫大餅式 IP 泡泡的企劃,只有穩扎穩打,持續精準地生產量多質精的改編電影作品,建立商業市場基礎,並將業界人才納入其中,才能建立起穩定的工業模式,從而才有機會壯大產業,真正從頭孵化出一個屬於臺灣的大型 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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