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妳,從來不曾分離——評金馬獎雙影后及《七月與安生》
作為一部「留名影史」的電影,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七月與安生》做到了,難能可貴的,它讓金馬評審破天荒奉上雙影后獎座,史無前例。本文嘗試從導演角色刻劃及演員表演方向切入,進而闡述析解其獲得金馬獎評審青睞之獨特處。
網路小說改編的電影,擺在眼前就是一串掛的困難與沉痾待解:被人詬病的過度造作矯揉、空靈至極,而咀嚼後索然無味;賣弄中港台卡司陣容看似堅強,實則淪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殼。跳脫網路小說陳年痼疾,《七月與安生》跌破眾人眼鏡意外樹立網路小說改編成功的典範。
其一是導演,投資方與監製選了曾國祥,作為演員及導演的成就總是不高不低,沉浮幾年最為人所知的頭銜仍是「喜劇演員曾志偉的兒子、台灣女主持人曾寶儀的同父異母弟。」。然而與原作者安妮寶貝同樣為八零後的曾國祥,電影架構些微改編了原著小說,卻出奇的合拍,或許該歸功於監製陳可辛的慧眼,他認為自己所處年代與小說人物不符,應要找較為年輕的導演執導筒,才能拍出時代原味。花心大少形象深植人心的曾國祥,執導本片意外地格外細膩敏銳,若不明說,還真難臆測是男導演所導,幾場戲高明令人激賞:小七月與小安生第一次坐澡盆沐浴,這是女孩才懂得的青春密語,再來是高中時代的七月,在安生住所吐露有喜歡的男孩橋段,安生表面替好姊妹開心,眼皮底下卻藏不住深沉的落寞神色;再來是七月、安生與家明共同出遊,家明隱約想與安生走一塊兒,安生則拚命製造機會給七月和家明,用心裝演,終究無法掩蓋安生與家明(因七月有意安排下)一起走上山頂神廟的真實揭露,這場戲,也埋下往後各路橋段發展的伏筆。
其二是演員,馬思純與周冬雨兩位青年演員,接拍前現狀大致可趨於一致水平,兩人都在大、小銀幕佔有一席之地,廣受青年歡迎,卻還不到建立起生涯代表作的階段,因本片,兩人皆在三十而立前樹立演員生涯標竿,進入演員的另一層次。兩位演員旗鼓相當、戲精互相飆戲的場景在好萊塢電影所見多有,如《醜聞筆記》的Judi Dench與Cate Blanchett,甚至可說兩位演員救了這個爛劇本一命,又如《驚悚》中Richard Gere和Edward Norton的精采交鋒、《睡人》中感人至極的Robin Williams及Robert De Niro,我們會說,兩個角色缺一不可、彼此成就,這樣的案例在華人電影鮮見,本片卻做到了,當然,首要是劇本的必要性,劇本的安排架構兩人不可沒有彼此,再來,就是兩位演員的演技了。
馬與周,平分秋色、難分軒輊。七月撞見安生與家明同居後的浴室脫衣戲,尖銳、準確地令人躁動不安,陰寒接連道出「安生,妳失策了」、「再裝呀」、「跟我搶,妳敢嗎?」冷語後,瞬間情緒塌陷潰堤,馬思純完整精準地演出看似單純傻氣乖巧的七月,骨子滲出的詭譎複雜、銳利及嫉妒情緒;而安生在簽署七月死亡證明書時,一開始語帶不屑、輕蔑口吻說「節哀個屁呀」,一個噘嘴、一個笑容輕浮撩撥,接著憤怒道「妳怎麼這麼早死呀」,再者是哀痛至極的哭泣,看似輕浮、多變、蠻不在乎的安生,實則重情至深,這兩場戲完全應證兩人演技確實高下難判。
其三承接其一加上其二的成功,迎來金馬獎項的加持。入圍第53屆金馬獎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最佳剪輯、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最佳造型設計等六項獎項,拿得多不如拿得巧妙,老天運氣就這麼幾分,史上第一個雙影后,話題性可見一斑,金馬獎史上以同部片入圍雙女主角並非首例,第26屆的《三個女人的故事》(又名人在紐約)張曼玉(獲獎)和張艾嘉、31屆《紅玫瑰白玫瑰》陳冲(獲獎)及葉玉卿、第37屆《臥虎藏龍》章子怡及楊紫瓊(雙雙落榜)、46屆《風聲》李冰冰(獲獎)和周迅,雙影后入圍僅其中一位獲獎大抵是常例,頒獎前夕眾多傳媒臆測周冬雨獲獎機率高於馬思純,或許從評審歷年的評判經驗法則上推知一二:張曼玉飾演移居紐約的香港女子,堅毅不拔背後透滲對感情、生活的失落絕緣感,衝突性強烈;陳冲的「紅玫瑰」嬌麗而脆弱,舉手投足盡是風情流轉,硬是比葉玉卿飾演的平板良家婦女角色跳躍吸睛;而李冰冰在《風聲》一身冰霜傲骨,在日本軍官用刑逼供後,情緒崩潰失控,而「老鬼」現行後情感再次逆轉直下,在在比周迅的角色討喜。
周冬雨的安生,小時家庭失和的陰霾逼使其習於武裝矯飾,青年時四海壯遊飄盪,看似灑脫實掩蓋不了對於家庭溫情的想望,對照看似乖巧平實的七月,的確討喜幾分,而與前面幾部作品不同之處在於,七月與安生角色並非獨立分散的支線,不似《風聲》中李寧玉與顧曉夢只是五位間諜疑犯中的兩位,角色立場與其他演員立基點是相同的(如何證明自己不是間諜?/到底誰是間諜?)反倒分散角色衝突性;本片兩位女性角色比重切實地相當,觀者自然對焦兩位女主,男生角色反而失焦模糊,另方面,七月與安生性格整合起來其實是女性的完整性格架構,凡人身上多少幾分像七月,骨子裡也有安生影子,本片完整且細膩剖析「人」的複雜性格,缺一不可,這也是上述影片罕見的。
「我遇見妳所以我喜歡妳,我喜歡妳所以我陪伴妳,我陪伴妳所以我嫉妒妳,我嫉妒妳所以我在乎妳,我在乎妳所以我心疼妳,我心疼妳所以我離開妳,我離開妳所以我想念妳,我想念妳所以我恨妳,我恨妳所以我愛妳,愛人姐妹,仇人知己。」
安妮寶貝在《七月與安生》原著如是說,七月與安生彼此相愛又相恨,卻又只有彼此。七月與安生,從來不曾分離,也無法分離,有趣地是這樣的邏輯架構,從原創劇本、改編、導演挑選、演員選角到表演手法都得到相同邏輯應證,進而是金馬雙影后加冕,《七月與安生》,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下的罕見傑作,努力萬分加上運氣加持,觀者能不買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