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獄就是別人」到「我是我的敵人」——《非禮勿弒》

禮物，不能亂收。謝文明的動畫傑作《禮物》與Joel Edgerton編、導（他還在片中扮演名叫Gordon的男人）的《The Gift》（中文片名《非禮勿弒》），禮物簡直宛如飛來橫禍的代號。

《非禮勿弒》裡的那對美國年輕夫婦從芝加哥搬到洛杉磯，買了間單家獨戶的豪宅，環境清幽，四下無鄰。於是，在遇上災厄凶險十，求助無門。我一方面幸災樂禍，覺得導演彷彿在懲罰有錢人（誰教你們太有錢了，又瞧不起普羅大眾，孤僻得住在這麼冷清的地方？活該被嚇得半死！）一方面不免慨歎，倘若你愛養動物（兔、鳥、貓、狗）但不巧有些鄰居仇視動物，三天兩頭跟你吵，或是你住的公寓大樓樓下住戶有菸蒂引來失火、瓦斯氣爆，害你無妄之災，倒不如乾脆遠離人群，遺世獨居。

片中，丈夫Simon（Jason Bateman飾演）重逢中學時代男同學Gordon，對方的過度熱情與頻頻拜訪，讓Simon與妻子Robin（Rebeca Hall飾演）有點招架不住。你瞧，友誼也像愛情，往往一方太多情，另一方就顯得稍嫌冷漠，兩造宛如「愛」與「被愛」，並不對等，逐漸浮現好似一廂情願「單戀」的難堪。

不想「被愛」的一方，越來越覺得受干擾，甚至宛如被窺視（請別忘了電影就有幾分窺視的本質！）夫妻對這位朋友迎拒不同調，更造成這對夫妻的爭吵、貌合神離。寫到這裡，我可以偷懶了，因為我又可以借用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的名句「地獄就是別人」來描述Gordon的好意反倒讓這對夫妻不愉快，外加巴索里尼的電影《定理》與蔡明亮劇本《小逃犯》的經由外人闖入，破壞了原本和諧的那個家庭的安寧與平衡（甚至激起種種反省或導致瘋狂）。

Gordon的過度示好，往昔傳統主流電影會讓人以為他覬覦同學妻子Robin的美色；現代另類思維會讓人疑神疑鬼，對Robin好只是愛屋及烏，真正意圖極可能是對Simon興起男同性戀的愛慾。Gordon邀約Simon與Robin去他家晚餐，事先言明賓客還有另外一對夫妻，但當天竟表示對方因故取消，Gordon又突然外出，更讓Simon心裡毛毛的。客人夫妻被「扔」在主人家，豈不詭異？Simon趁著Gordon不在，悄悄溜進臥室翻看「櫥櫃」（是不是暗示Gordon可曾「出櫃」？）未婚的Gordon櫃中赫然一堆女性衣裙！你我跟Simon能不想入非非？Gordon無論戀「物」（女衣）癖或（男扮女）扮裝癖，都讓Simon噁心至極！電影的窺視本質在此又露了一手。

《非禮勿弒》動人的是妻子／女性遠比丈夫／男性包容異類、體貼社會邊緣人，Simon的男同性戀恐懼症昭然若揭。問題是，Gordon究竟是不是男同志？還有很多可以討論的空間，Simon的怒與恨卻已先發酵！

往後的情節鋪陳，Simon與Gordon逐漸正邪對調，「受害人」Simon居然比「加害人」Gordon更具殺傷力，更多前科、更兇狠也更邪惡。好一個「假反派」的Gordon vs.「偽正派」的Simon！

「過去的（罪與錯），就讓它過去吧！」誰知道偽君子Simon為了升官發財，不惜造假去陷害比他更有機會升遷的現今男同事，活像楊德昌電影《恐怖份子》裡的李立中（李立群飾演）對待男同事（倪重華飾演）那般！《非禮勿弒》先建構了「地獄就是別人」的假象，再自我解構，導向「我是我自己的敵人」！

Gordon最後一回送給Simon的禮物是DVD。內容是Simon上班時，Robin獨自在家暈倒地上，監視器拍攝到Gordon進來，至於是否趁機「性侵」Robin則是由失焦到全無畫面。Simon與Robin始終不孕，八、九個月前這段影像跟現今Robin生了個寶寶牽扯？雷奈1963年電影《穆里愛》省思「電影的影像有限，觀眾的想像無窮」，被《非禮勿弒》沿用得令人絕倒！

《非禮勿弒》疼愛狗狗，卻毒死一池錦鯉，本片的動物權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