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真的假的？又一本編劇書？評《先讓英雄救貓咪》

在我開始學編劇之後，有種市面上的編劇書如雨後蘑菇般蓬勃茂生的錯覺，這個乾涸的社會到底有多麼需要故事來灌溉呢？而每一本編劇書，都標榜著「此生必讀的唯一一本編劇聖經」云云，相較於早期曾西霸老師所譯的《實用電影編劇技巧》，書名一個比一個吸睛，書頁一本比一本花俏，不難想像編輯和譯者是如何地搜索枯腸，以在窄仄的利基市場中擠出一絲生天。

《先讓英雄救貓咪》（Save the Cat）一開始也給我這樣的印象，英雄和貓咪之間的微妙連結令人玩味，但會不會只是另一招高超的行銷手法呢？

直到實際拜讀此書之後，才發現代誌不是憨人想的那麼簡單。首先，在內容的鋪排上，它不像《作家之路》或《故事的解剖》那樣充滿濃厚的專業感，反而比較接近《為什麼你的故事被打X》，便於攜帶的篇幅和口語化的行文，把隔行如隔山的進入門檻，硬是壓低了好幾分。

其次，學電影這件事，實務總是比理論來得有趣一些，坊間有些相關書籍在介紹放諸四海皆準的說故事技巧（所以老師或廣告人或業務都可以看），有些則直搗黃龍地一一細究電影編劇的細密梗概（包括如何出神入化地運用小小的三角形），而本書大約落在兩者之間，說的是電影編劇的專業，包裹的是人人皆能意會的敘事原理。

最後，上過不少編劇課之後，發現好的編劇書或課程，過程本身就應服膺電影的敘事邏輯，透過引人入勝的插曲和事件，循序漸進地引領讀者走進螢幕之後的世界。如果一本編劇書在半途便讓人失去了閱讀的興味，想來也有幾分諷刺，不過本書應當是個例外，因為你得看到最後才知道英雄為什麼要先救貓咪，以及救貓咪究竟又代表什麼意思。

那麼，什麼樣的人適合讀這本書呢？如果你有一份正經的尋常工作，跟電影產業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卻在某一天被雷打到，心血來潮地想寫劇本，那麼本書將是你絕佳的入門磚。或者，你是一位電影科系的學生，正要提筆寫人生中的第一本劇本，但因為下禮拜就要交稿了，所以只想找到一些簡單明瞭又立即可用的編劇訣竅，本書或許也是你尋覓已久的解決方案（當然下次還是早點準備比較好啦）。最後，即便是已經開始執業的電影工作者，書中作者用生命經驗累積而來的編劇原則，也可以時時作為反省警惕之用，如黑夜中的燈塔，讓你在即將迷失於創作的茫然大海時，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書中的章節循序漸進，從故事的核心高概念開始，一步步往外鋪陳延展，到最終甚至提供了業界實務的經驗談，只不過因為作者主要在美國走跳，所以書中提到的也是美國好萊塢的職場實務。除非你要赴美發展，否則對於台灣的新手編劇或許不太適用。例如，作者提到不要參加任何編劇競賽，那只是平白地浪費時間，因為編劇的最終目標只有把劇本賣掉，然後拍成電影（對大多數編劇來說這是多麼奢侈的事？）

本書最亮眼的部分，也是作者之所以撰寫本書的原因，便是介紹他的八大編劇原則，好用來一一拋光你的劇本。從「先讓英雄救貓咪」開始，到「把教宗丟進游泳池裡」、「黑人獸醫」、「雙重超自然力量」和「冰河來了！」等等，宛如回到高中的歷史課，用一句句琅琅上口的順口溜，背誦戰國七雄或者八國聯軍。

當然，電影的世界不存在必然這件事，所以違反這些原則未必會有多嚴重的下場，書中所舉的案例如《關鍵報告》和《蜘蛛人》等，也並非票房毒藥之流，反而當時也在市場上獲得不錯的迴響。但對摸著石頭過河的新手編劇來說，遵循作者的良心建議，保證能讓你的劇本更加「好看」。

回到本書的書名《先讓英雄救貓咪》，這也是作者最受爭議的編劇建議，有人愛、有人恨。它的意思是，當主角出場時，透過一些零星事件讓觀眾認同主角，進而縮短觀眾和主角之間的距離，讓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上。例如，在《阿拉丁》裡頭，主角阿拉丁是個小混混，在出場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食物，這可不是個太理想的設定。但是，在經歷一陣混亂的城市追逐之後（大概就是成龍電影裡面打翻水果攤橘子的場面），當阿拉丁終於順利逃脫，準備咬下第一口麵包時，卻發現一旁有兩個飢餓的孩子。於是，阿拉丁把麵包給了他們，瀟灑地離開。

觀眾心中大概在吶喊，「哎呀！原來這個小壞蛋也沒那麼壞嘛！」在後續的冒險故事中，觀眾便能跟著主角一同上山下海、出生入死（並在走出電影院後推薦親朋好友都去看）。因此，所謂的「先讓英雄救貓咪」，是透過引人入勝的事件，讓主角走進觀眾心中，繼而把觀眾帶進電影中的世界。

除了八大原則以外，雖然書中其他部分是為了帶出這些原則的鋪陳，但卻寫的一點也不馬虎。包括別出心裁的電影分類，揚棄恐怖片、災難片、喜劇片這類易於辨識的表象，直搗核心地重新解構為「屋裡有怪物」、「英雄的旅程」、「傻人有傻福」等十大分類，讓你更能掌握電影敘事的核心；故事結構的介紹，則讓你掌握十五座關鍵島嶼，讓你知道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並且了解哪些段落可以讓步，那些段落不能退縮，繼而完成這趟屬於自己的偉大航程。雖然喜歡《記憶拼圖》（Memento）的你可能會對這類公式嗤之以鼻，但還沒成為下一個諾蘭之前，按部就班地紮穩基本功才是上策。

還有情節版（the Board）的運用，讓你確保在每一場戲裡頭，都有大大小小的對立衝突和高高低低的情緒起伏，讓你的觀眾不會在電影放到一半時，就開始滑起手機。並且在完成最充分的事前準備之後，學會拋開先前的限制，讓創作的靈光肆無忌憚地灑入每一個創作階段。以及，最讓人難以接受的部分—如何省視自己劇本的不足之處，如果你無法一伸手就拿出500美金請專業編劇幫你修改劇本，那麼本書最末的幾個檢核方向，可以讓你從旁觀者的觀點，來找出那些自己看不見，旁人看來卻相當明顯的錯誤。如果真的有錯誤，也別害怕修改，因為當你的劇本放在李安的桌上時，到時可是沒有一絲修改的機會了。

最後的最後，我想重申先前在許多編劇課上，老師們不約而同地提到的一件事，編劇是無法教導的。這些林林總總的編劇書或者課程，都只能提供你一個入門的契機，真正要能一窺堂奧，靠的還是在反覆書寫的過程中，從自己的錯誤和挫折中學習，讓隱藏的被人看見，讓寂靜的發出聲響。

關於寫劇本這件事，「完成」是第一步，「修改」是第二步，也是第三、四、五、六、七步。寫出第一部劇本，對許多人來說是難以跨越的一堵高牆。跨越之後，你就已經贏過許多光說不練的嘴上編劇了，但真正區別專業和業餘的差異，是在於能不能往下一步跨越，在面對無情的批評和攻訐時，能夠持續提出改進的建議。這一切或許是很久之後的事了，現在讓我們先從救貓咪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