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紀實與左翼詩歌:消失與復現——錄像空間
在美學與政治此一議題當中,最複雜者莫過於「階級與藝術」——此一左翼關注涉及了許多難解自詰:如何再現階級?尤其如何再現勞動階級與底層人民?藝術和農工階級有關嗎?藝術家和群眾的關係為何?藝術與其受眾的關係為何?喚醒意識、領導革命?抑或娛樂底層人民、舒緩勞動者疲憊?遊行隊伍中究竟該唱國際歌、黑手拿卡西、農村武裝青年?或者其實該唱江蕙、謝金燕、五月天?左翼藝術只能夠是社會寫實主義的嗎?那麼俄國革命之後那些現代主義前衛派的作品呢?對於這些詰問的應答,絕無一勞永逸的標準答案,必然辯證地隨著時空情境和政經歷史條件而有所變化。
《玉扣紙》(Yukou Paper)記錄了中國福建最後一家古法造紙廠的手工造紙。紙張承載了文字與圖畫、負荷了文明之進程,而精緻的手工造紙本身就已經是藝術品。然而,高級文明與廟堂藝術,乍看遠離且無關乎底層人民,但事實正好相反:紙張作為「文明藝術之載體」的隱喻,恰好是由底層人繁重艱辛的手工勞動,作為它的物質基礎。忠實記錄勞動者以及他們的勞動過程,抵抗階級遺忘,乃是寫實主義傳統之紀錄片,實現左翼潛能的面向。
那些由自己雙手製造,卻被世界用完即棄的勞動者,被迫失業,無家可歸、流落街頭,只盼《今夜好好睡》(Lullaby)。這部極短(偽)紀錄片,凝視城市裡的失業遊民:夜裡,他們在一銀行附設ATM提款小間的地板上打地鋪,酣眠過夜。擁有金融卡的成功者,進出提領現款;臥倒於地的失敗者,被繞過、跨過、或避開。沒人踩到他們,因為他們已經被踩過了。透過影像上的、以及影像與聲音(甜美搖籃曲)之間的尖銳對比,它訴說了一則階級政治的寓言。
對比手法之外,高俊宏的《兩個1984》(Dual 1984)有如雙聯畫小論文,「併置」了左翼歐威爾年份(1984) 二勞動階級事件及其餘波與餘燼──台灣海山煤坑的礦災,英國柴契爾夫人鎮壓礦場罷工。前者的老外省倖存者在台灣礦坑見證了魯迅式「吃人的資本主義」,後者揭發香港殖民地警察如何回頭指導殖民母國鎮壓勞工——「併置」,展開一幅全球資本主義的世界圖像,同時也進行了左翼的串連與組織。除了紀實、寓言、論文,左翼電影也可以是一首哀歌或抒情詩。
陳界仁的《朋友—瓦旦》(Friend Watan)乃一凝結了紀錄片、虛擬敘事、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的錄像作品。瓦旦.塢瑪乃一當代行為藝術家,其身體引領視線與思索、返回一座搭建裝置而成的廢棄工廠,在蒙塵鐵灰的空間中召喚、招魂、復現他過往擔任生產線工人的勞動記憶。資本之移轉與積累,效應之一即是拋棄與遺忘。如鬼魂般的記憶,讓機械重新轉動,也讓身體的勞動記憶以鐵器/鐵鏽的觸感形式顯影。機器與鬼魂,身體與影像,階級與詩,可以同時在場。
2014國際華人紀錄片影展
放映時間|09.26-10.05 免費入場
放映地點|光點華山2樓多功能藝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