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式007：尋找一種東方的諜報風情

「天字第一號」這一名號，即使沒有看過張英導演這一系列任何一部（共拍了五部）的人，應該也不陌生，大抵在當年應該引發了轟動，否則也不會一口氣連拍五部。至於，到底基於什麼原因，使得這個系列沒有像美國007那樣數十部地拍，現在可能也很難追究了，特別是這系列目前能尋得的，也只有第一、三與四集，故難評斷；然而幾年後江湖上又出現了一部《揚子江特一號》，當時的影壇是否想重振這一類型而依舊失敗，不得而知。然而，今日重看「天字」系列，感覺跟西洋版間諜片相去甚遠，這是好事，彷彿我們在仿效的同時，也進行了自家文化的融入，這才是文化交流。

就目前三部「天字」影片看來，各有特色。《天字第一號》（1964）作為第一集，它不但肩負起一套系列的開頭（或許企畫之初也沒想過會如此受歡迎而做成系列作品），同時更重要的是為這一類型定下一個面貌。於是影片中安排了許多糾結，這在西洋版是無法理解的，特別是東方婉約的情感，也被安排在人物的設定上。因此，糾結必然是安插在情感生發處。第一集中，白虹飾演的天字第一號，是什麼時候李翠英（白虹）成為這頭號間諜的？影片沒有交代，但她為了以這個身份暗地保護國家，不惜按上頭指示嫁給漢奸陳兆羣，並因此與相戀中的青年周凌雲分手。周於三年後學成歸國，往見姑父，才發現原來李翠英現在已經成了周凌雲的姑媽（李翠英當然也不曉得原來陳兆羣就是周凌雲的姑父），當然，在這樣的情節中，陳兆羣應該要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愛麗也會理所當然地愛上周凌雲。這時四角關係也就建立了，那還不夠，編劇杜雲之還安排了一個垂涎李翠英已久的探長萬里風加入這一場愛情混戰。糾結不只在人物關係，更在這層關係造成的心理感受，周一定要誤會李是個追求物質享受的拜金女，陳兆羣也要喜歡上周凌雲這位青年，並尋求李翠英的意見，甚至讓她去向周凌雲說媒。在身份上，周凌雲理所當然要是一個愛國份子，所以他也有個地下組織的身份；女兒愛麗可以不是間諜，但可得要是跟愛國份子有關，所以她有個朋友的父親也在地下組織擔任要職。這麼一來，殺與不殺也就會影響到愛與不愛的問題。東方敘事就是這麼糾結。

事實上，當我們大概將人物關係搞清楚了，影片的難題就解決了，因為這部片正是為了要建立間諜片邏輯，乃至於這類隱藏身份的臥底世界的邏輯，一部片的篇幅大概只能集中在人物身上，編導深知這一點，所以影片的主要任務，也就只是讓李翠英辦好監視陳兆羣的工作，再適時地搞點破壞即可。到了第三集《金雞心》（1965）就不是這樣了，影片開始不久，在將主要人物介紹出來之後，旋即交代了這一次的任務：找出日軍開通到重慶的祕密隧道之工程圖；至於第四集《假鴛鴦》（1966）則是營救一位地下組織的高層人士。事實上，從劇作上看似想到哪就寫到哪，但其實每部片都圍繞著主題發展，《天字第一號》剛剛已經說過，像《金雞心》主要是「物」，所以信物（金雞心）跟任務（工程圖）也就都被設計是物品，因此，甚至連藏工程圖的地方也特別講究––一個大理石桌的祕廂。而《假鴛鴦》則基於救人，所以全片圍繞在「身份」這件事上大作文章，各種變換身份延續了過往，這回更是加強了變換性別的段落，甚至在天字第一號一如既往要捲入的情網中，這回纏上的是女性。是這樣的集中，才能緊扣觀眾心理，而不只是用上緊張的劇情、大牌明星就能造就票房。

但含混的感覺在一定程度上是必然有的，尤其對於我輩接觸過太多當代電影的觀眾來說，反而有一種既定的期待，比如對類型的期待，對故事嚴密性的期待等。因此，張英這幾部作品，看來是如此地突梯，充滿了cult（邪典）精神，比如說明明是嚴肅的警匪偵探，卻安排了一個丑角探長；明明是緊張的諜報橋段，又設置了非常言情的悲情戲。並且，即使《天字第一號》算起來是張英獨立導演的第十三部作品，其中仍能看到明顯的劇場痕跡，於是段落之間可能有的大省略，到了單一場中鉅細靡遺的呈現，產生了很大的對比性。舉例來說，周凌雲歸國見姑父的那天，愛麗帶話說「我父親忙著跟一位日本代表通電話，他要晚上九點才有空見你」，旋即跳往指向「九點」的時鐘（停留在這時鐘的時間約有六、七秒），罔顧剛剛那場戲中，還因周凌雲與李翠英重逢的尷尬戲；但晚上見姑父這場戲，光是周凌雲給姑父點個煙也花去了六、七秒鐘！彷彿「演出」這個儀式要重要過人物情感的交代，亦彷彿這樣一個定神凝視有助於觀眾更快進入這個戲劇氛圍。不過，因為這一系列的成功而密集拍攝也有好處，這麼一來有助於導演在場面調度上努力開發新意，比如《金雞心》中就要比《天字第一號》多出許多曼妙的攝影機運動；而《假鴛鴦》更試圖撐滿寬銀幕所留置的戲劇空間。不過，光是一個時代的風貌，也足以讓影像變得很具魅力，就像《天字第一號》中的告別戲，巧妙利用了建築的特色，構出非常風格化的圖（見下）。

當然目前所剩的「天字」系列不完整，並不影響觀賞，就跟007一樣，每部片可以是獨立的，連007都能讓不同人演出，卻不妨礙理解（與投入），在張英這一系列中，白虹當然是一定會出現的演員，不管她叫李翠英、白牡丹還是什麼名字，她總是那個個性剛柔並濟、性感又淘氣的天字第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