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的刑具
434 期
2013-11-18
親愛的金基德:
探進裙底,他摸著女人的下體。他說,如果妳是我媽,那妳應該不介意我從我來的地方再進去一次吧。然後他幹了她。那個聲稱是他母親的女人沒有拒絕,只是聲嘶力竭地哭。那哭是一種懂得。她懂得他的恨,要踐踏她到了底,才丈量得出她此刻的真心。
這是你的《聖殤》,你的電影就是這樣,總要再多一點磨心的痛,還要再多一點無恥的情感勒索。就像三島由紀夫的劇本〈綾鼓〉,女人要男人敲響一面無法發出聲音的綾鼓來證明堅定的愛意。女人期待看見男人近乎癡傻地將自己獻祭出來,不在意後果是什麼。
彷彿沒有一種愛不令人粉身碎骨。三島劇作中的女人與你電影裡的紅塵男女,看似惡意地試煉對方的意志強度,其實是藉由欺凌、瓦解對方的尊嚴來趨近和擁抱自己亟欲壓抑和擺脫的情感牽絆。那愛欲越強烈,就越要掩藏在踐踏對方的蠻橫姿態底下。一如卑微地祈求:你能不能,捲進風暴,不問有沒有退路?只要你願意為了愛而粉身碎骨,我們的愛,將能把你縫合。
把整個身心交付出去的決絕與執念如此龐大地覆蓋並吞噬自己,那種殉身式的毀滅、不得不的毀滅,以「愛」作為一種武器與刑具,就是你的殘酷美學。這些殘酷從來不是隱喻,那是人與人之間相互需索相互折磨的真實應對關係:因折磨而需索,因需索而折磨。《聖殤》裡半紅半白的手織毛衣、《謊顏》中的海邊塑像、《情弓》裡的箭靶、《漂流欲室》中的魚鉤、《壞痞子》裡的鏡子、《野獸之都》中的魚,這些都是你在作品裡一再翻轉意涵的視覺意象與心理象徵,作為愛的明證也是以愛之名所進行的殺戮,展露了無畏獻身的激情。
你的電影總在極限之中逼現出愛與悔,在一框限底下,透過各種刺激的戲劇語言去深入一種絕對的情愛關係,暴露那些原始野蠻的欲念、暴行以至邪惡,然後將它們剔除道德戒律,重現純淨的心念。於是,那愛與悔唯有在一種扭曲窄仄的極端境況裡,才得以彰顯出意義與力量。
然而,那種無路可出的窒息情愛歇斯底里地萌發與墜毀,看似剖開了真實的人生處境──對欲望的坦露與追隨,陷入不可自拔的墮落迴環,最後尋求救贖以脫離苦難──其實你過度放大了「失根的個人的力量」單向而不可逆的生長、突破與抵達。如果你任性絕對且一廂情願地捍衛一個關係,亦即戮力調度一切來斧鑿一場悲劇的演變過程,那麼,愛的刑具一面揭示出宿命的悲涼與壯烈,便一面毀掉了愛,毀掉了生存的複雜與層次,僅僅成為你鞭打世界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