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謝特林說，不要流淚
417 期
2013-07-22
親愛的班．謝特林：
大水將至的時刻，你邁出步伐，走過眼前那一步還沒被水淹沒的陸地。即使只有一步，你也會在大水覆蓋它們之前，盡可能覆蓋它們──將自己的重量全部交付，不帶一絲憤懣或悲憐，心中沒有一片哀悼式的鄉愁──這是你所能想像到的，最好的道別。
無論是《海上的榮耀》還是《南方野獸樂園》，你關注的都是一個人、一群生命怎麼含著淚水看著自己告別家園。他們對彼此說：不要流淚。那不是害怕傷感的意思。而是記住，牢牢地深刻地記住。記住傷痛。緊鎖住它，用最強烈的意志，排除淚水對它的侵擾。拒絕轉移。沒有一種疼痛，需要被解救。記住它，才能被它釋放。
而告別家園，並非不得不走，而是一定要留，留下來看一切消逝、諦聽一切轉變直到新的風景重新降下……你知道接納無常，是最艱難的告別。接納了，也就告別了，再無所謂離開或留下。
跟告別的疼痛同在，就是跟生命同在。生命從不排斥疼痛，就像它擁抱喜悅，迎納各種存在。如果畏懼疼痛，就是畏懼生命，那是對自己的一種否定，也是對整個與自己相連共存的自然，一種不自然的背離。
不用淚水盛裝傷痛，不用遠離盛裝行旅，不用豐饒盛裝家園。你讓他們住在浴缸鎮，卻不讓他們的心靈住進任何一個足以安身的容器。大水要淹沒陸地，來吧，讓水來，他們不把水隔開。要抓魚，丟開網子，將手伸進水裡；若被翻動的魚鰭割出血來，就承受傷口的疼痛。要吃螃蟹，丟開刀叉，直接用手用蠻力掰開硬殼。
沒有容器，沒有依憑，永遠用自己柔軟的肉身，去接觸現實的硬殼。無論如何，別讓自己長出殼來。而你的影像模糊晃動，彷彿世界還在掙扎著恍惚成形，一切都在劇烈變動之中慢慢成為自己。就跟他們一樣，隨時撐開身體，迎接風暴，摒棄安全感，永遠使出全力去愛去對抗去走進未知的風暴核心。
步入風暴，大水將至，你跟他們一起直視生命的起落，直視死亡它豐沛的生命，一步都沒有離開過。直到你跟陸地一樣被水淹沒，直到你為了吸氣再也踩不到陸地，在那之前，你會繼續走在陸地之上，走在日常之上，無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