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隆陸橋的廢墟上重看《千禧曼波》

本月九日基隆火車站的陸橋意外坍塌，不少侯孝賢的影迷立刻認出那正是在《千禧曼波》的片頭裡，舒淇的角色 Vicky 在暗夜中以雀躍的腳步，無憂無慮所穿過的蟲穴場景。基隆市政府在公共安全上的疏失，讓一座陸橋轟然垮下，傷了一位女子，但卻意外也讓侯孝賢十多年前的影片被重溫，也夠諷刺了。

侯孝賢的電影永遠值得一看再看，好些看似平凡無奇的片段，一遍兩遍，看著看著電影的醚味慢慢就四溢開來。尤其是每部影片的片頭，短短幾個引導觀眾進入他的電影世界的鏡頭，總成為他的影片裡最令人難忘的片段。《戀戀風塵》如此，《南國再見，南國》也如此，《最好的時光》與《千禧曼波》這兩部由舒淇主演的影片更是如此。

這座在現實環境裡顯得破落的藍色陸橋，在影片中被夜色遮蓋了頹舊的斑駁，塑膠頂蓋的粗俗質感也被掩藏，只留下一個個拱門形狀的窗框。攝影師李屏賓以手持攝影的慢動作鏡頭，讓鏡頭時緊時鬆地跟在抽著煙、隨意四處張望的舒淇後面。舒淇的輕柔與陸橋頂上一列橫排的日光燈管的硬光，以及林強節奏鮮明的電子音樂，形成一種十分具有未來感的後現代不協調美感。

在這個大約兩分多鐘的片頭裡，侯孝賢還透過其他元素來凸顯這種後現代美感。舒淇以平靜的聲音從十年後的位置說出旁白，描述十年前時，Vicky無法從男友不斷回來糾纏的愛情關係中脫身，但是畫面中的舒淇（如果是旁白所描寫的十年前的Vicky）卻是身穿花色複雜的長袖T恤，完全享受獨自一人獨處的自信模樣。旁白中也提到當時是千禧年，全世界都在歡慶21世紀的到來，同樣地，從畫面上觀眾看到的只有狀似甬道，前方一片黑暗不知通往何處的陸橋。

這種不協調的呈現，一方面讓影片具有貼近當下的時代感，另一方面也對於主要已經只剩下商業意義的「千禧年」集體狂歡，以個人愉悅行走在前途似乎不甚光明的暗夜橋上，來提出完全不同調，但更發人深省的時間性。

近幾年台灣電影接續有票房破億的影片出現，一時媒體、電影業者與政府主管機關的關注焦點都在國片如何能夠更討好觀眾，讓更多國人掏錢進電影院。就產業而言，這自然是不能忽視的電影面向，但是像《千禧曼波》這種不討好觀眾，但是卻經久耐看，更值回票價的影片，如果逐漸消失，那與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因釣不到魚才驚覺台灣海洋被破壞一樣，無疑也是讓台灣寶島之美不再的台灣電影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