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孝賢的電影裡懷念鳳飛飛

鳳飛飛突然過世的消息在二月來得突然。看著她在電視上反覆被播放的畫面，聽著她悅耳的輕快歌聲，我難過得流下淚來。她不是我的偶像。要說的話，應該更像是親人。

在70年代，鳳飛飛透過一首一首動聽的文藝愛情片主題曲以及《飛上彩虹》等大受歡迎綜藝節目，早就熟悉得像是自家人。我的國中時代，很多事情怎麼用力去想也想不起來，但是我卻清楚記得在一次朝會時，我在班級隊伍裡偷偷哼唱鳳飛飛當時推出的新歌〈楓葉情〉：「一年容易又秋天，又見到楓葉一片片。你那紅紅的笑臉，要比楓葉還更嬌豔，叫我對你又愛又憐…。」我記得當時還看看天，要確認是否真的有秋意。對於整首歌不能從頭唱完全，有不小的懊惱，很想趕緊回家再打開電視。

隨著上高中、大學、出國留學，唱歌的鳳飛飛與我漸離漸遠，直到我在90年代中期研究侯孝賢在新電影時期前的幾部商業電影時，又意外發現了她。她跟當時的新一代文藝男星阿B（鍾鎮濤）搭檔，主演《風兒踢踏彩》跟《就是溜溜的她》，兩部簡直是為她量身訂做的都會喜劇影片。她沒有甄珍的美，林青霞的俊，但是跟林鳳嬌一樣有一股本土的親切，還有當時愛情文藝片女星都沒有的俏皮。尤其她在片中經常出現的好氣又好笑微怒模樣，以及捉狹時忍俊不住的表情，都讓她成為當時少有能兼具巨星風采以及鄰家女風格的女明星。

《風兒踢踏彩》與《就是溜溜的她》是當時侯孝賢與陳坤厚兩位合作開創的新型愛情文藝都會喜劇，由侯孝賢編劇、導演，陳坤厚攝影。同一時期同樣由侯孝賢編劇，阿B擔任男主角的影片，還有陳坤厚攝影、導演的《我踏浪而來》與《俏如彩蝶飛飛飛》以及侯孝賢導演的《在那河畔青草青》。《我》由林鳳嬌擔任女主角，後一部則是找來當時兩位年輕女歌手沈雁與江玲擔綱。將這五部影片放在一起比較，鳳飛飛主演的兩部由於有了她十分鮮明的個性與表演，使得影片帶有一種獨特的清新活力。

在《風兒踢踏踩》裡，鳳飛飛回到鄉下小學代課，帶學生把應該寫反共標語的白牆當作畫布，畫出熱鬧的海底世界。她也教學生把畢業的〈驪歌〉裡，「青青校樹，萋萋庭草，欣霑化雨如膏」改成「青青校樹，芭樂蓮霧，鳳梨西瓜攏有。」她還把毛衣反穿，讓鄉下的母親看不下去。《就是溜溜的她》裡，她是不想讓父親決定自己終身大事的逃婚女，新潮地用錄音的方式留言，然後逃到鄉下去帶一大群小孩捉泥鰍，玩泥巴，烤蕃薯。

《在那河畔青草青》也是侯孝賢導演，阿B主演。影片的場景也是鄉下的內灣國小，因此也有整群的小孩。然而，由於女主角江玲是典型文靜的玉女形象，內斂寡言，使得整部影片的人物相形褪色，鄉村環境反而成了主要的亮點。儘管片中也安排阿B與江玲在鄉間騎腳踏車快樂出遊，但是兩位男女主角就是難有火花。倒是侯孝賢刻劃鄉間的自然風光與純樸民情的清新風格，意外促成次年開始風起雲湧的台灣新電影運動。

在目前看得到電視重播節目中，鳳飛飛經常是舞台上盛裝華麗的明星樣貌，帶著微笑高歌，或是與費玉清一搭一唱逗笑。這應該是我在國中時期邊吃飯邊看電視所熟悉的鳳飛飛。但是在她離開人世後，我看著這些畫面反而覺得陌生。我閉上眼睛所想念的，都是她在侯孝賢電影裡的一顰一笑與身影，彷彿那才是曾經一路陪我走過70年代青春年少的鳳飛飛。

（本文作者林文淇為國立中央大學 英美語文學系專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