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之外：Now You See; Now You Don’t.

那麼…..我們就來談談《駭客任務》吧！

《駭客任務》影片接近結尾的時候，尼爾終於開悟了。片中大半時間他都被史密斯幹員窮追猛打，打呢打不過，逃又逃不掉，尤其令人苦惱的是他並非不理解史密斯不過是個防衛軟體，一組程式碼，只可惜理解是一回事，真正體證又是另一回事。其實理解並不難，所有的反抗軍都能理解，因為只要被帶出the Matrix的A系統，置身在真實世界的B系統，把參考坐標這麼一轉換，就能看穿原本A系統的基本命題。但關鍵在於要拆解the Matrix，還是必須進入其系統，無法從外面直接撼動它，可是一旦進入A系統，又立即被系統遮障，結果依然被the Matrix裡的娑婆世界所騙，好一個兩難。眾人寄望尼爾為救世主，正是因為他似乎有潛力可以身入the Matrix，但仍能看穿色相，了解色即是空。

當然，就算是菩薩轉世，也有隔陰之迷，尼爾要重新學習開啟他的潛力．影片接近結尾他終於開悟，這段劇情非常重要，在這一幕之前，他剛被史密斯槍決，因為崔妮帝一吻，他又像耶穌一樣奇蹟地復活，復活之後的他眼神堅定自信，看著前方，電影緊接著呈現他看到的鏡頭，也是這一景裡唯一的主觀鏡頭（pov shot），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了，尼爾身處the Matrix之內，證悟真如，看到的景象並非一般人肉眼可見，此時的他天眼已開，看到的是六識之外的真空實有，不像你我這些芸芸眾生，所具備的不過就是一雙肉眼，還戴了副眼鏡，問題在於電影是個視覺媒體，必須把尼爾看到的東西交待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但尼爾所體證的真如不可思議，更不可以言語描摹，要把他所見呈現出來，電影必須設計一個畫面，讓觀眾能有所感知，所以我們看到的畫面必然是一個再現（representation），再現的本質都是轉喻（metonymy），也就是詩六義「風雅頌賦比興」裡的「比」，即「以此狀彼」之意，用一組符號去代換呈現另一組符號。這個含意深遠的主觀鏡頭如下圖，它的視覺元素就值得探討分析了。

我們看到的鏡頭大約五秒鐘，由閃爍著綠色螢光的字母和數字，構成一個單點透視的縱深畫面，畫面中央是三個人形輪廓。字母和數字代表原始程式碼，是構成虛擬世界的程式語言，虛擬世界裡活生生的所有東西，都是這些一行行的程式建構出來的。尼爾加入反抗軍之後，對於反抗軍能夠直接閱讀原始程式碼感到驚詫，這表示他們能夠看穿視窗介面，直接解讀虛擬世界的構成原則，自然也就不會為虛擬世界諸色相所蒙蔽。直接閱讀程式程式碼的另一層含義是反抗軍跳回到一個更早的年代，虛擬世界和網頁瀏覽器還沒有發明的純真年代，那個年代網際網路還沒出現，視窗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司的專利，絕大多數的電腦螢幕只能顯示字母和數字，而且顯示的顏色毫無例外都是綠色，現在這個主觀鏡頭的意識形態就慢慢開始顯露出來：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相互對立，不過它們並不分屬兩個不同的空間，而是分屬兩段不同的時間，現在為假，過去為真，革命所開創的未來是要回到過去。也就難怪這個鏡頭的構圖是個古典的單點透視法，單點透視預設觀者的全知地位，也肯定一個惟一而且單一的世界，網際網路時代的畫面有如立體畫派的多重觀點，多個視窗層層堆疊，但《駭客任務》裡不可道不可名的世界沒有這麼複雜眩目，它還存在在一個單色螢幕的框框裡呢！

（本文作者李振亞為國立中央大學 英美語文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