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愛名之的，放也放不下的心事：戀夏（500日）

「關於不安的空氣/不忠的疑點/關於被稱作永恆的時間的概念/被命名愛情的玫瑰/所有真純的臉」^註 
 
擁有可以對話的身體，能夠分享稀奇的小話題，在公共場所嬉玩惹人注目的遊戲，在家具賣場假扮夫妻，關於彼此之間定義的最大公約數卻是「朋友」。朋友嘛，沒有非一起度過不可的週末，不必要掌握對方交友狀況所以毋須查勤，可以選擇分享心事或是保留成祕密，太多的探問不被允許，答案四兩撥千斤因為只求開心，沒錯最重要的事情是：要開心！我們不是砲友（那太膚淺？），也不是男女朋友（那太麻煩？），我們僅僅是朋友。在親密關係中，擁有這樣的「朋友」是不是能夠自由自在又開開心心呢？這不是愛情故事卻是關於愛情的故事。這是電影戀夏（500日）試圖要說的故事。

男主角湯姆‧韓森（Joseph Gordon-Levitt飾）在辦公室開會時恍然一抬眼看到新來的助理夏天（Summer，Zooney Deschanel飾演），瞬間明白自己遇到了從小相信會出現的真命天女，於是乎所有關於她的小細節都被賦與了意義。整個世界開始充斥著暗示，他接收著那些符碼訊息，像擁有一塊塊拼圖般，湯姆試著拼湊出他深信不疑的最佳女主角。湯姆熱切希望夏天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獨特的連結，但是夏天從來沒有確認或是承諾什麼。他旁敲側擊，百般嘗試，心中百轉千迴，不停和身邊友人討論這一切，反覆辯證著自以為是的愛情。暗戀從一見鍾情開始，湯姆認真地回應從夏天的一舉一動得到的預示，甚至也丟出訊息期待共鳴。在接近下班的時刻大聲播放曾一起聽的音樂，在唱片行拿起她偏愛的披頭四成員專輯，在家居空間再次準備上演他們曾一起設計的情境。所有應該發生的會心一笑，應該被牽引上揚的嘴角，應該被接受的討好都是在湯姆腦中會實現的幻想，可是這些理當被重溫的歡娛下場都成為飛得又高又遠的界外球，被夏天冷淡的反應接殺出局。 

一切本來都好端端的卻突然亂了套：湯姆沒有辦法接受夏天始終只以朋友來命名彼此的關係，他迫切想要往情侶的定義邁進，夏天卻一次次挫敗湯姆的嘗試。這次心碎和以往的失戀不一樣，因為是夏天。時間因為他執著地凝視而凍結，這絕對是除卻赤道外歷時最久的夏天；日子在年軸上往返跳躍，情節在湯姆的記憶裡前後錯落，故事也能因著回想的姿態而重寫。

「你仍是昨日願中/未竟的夢，你在/我的願中，你是我/不及的夢」

湯姆和夏天是在名為愛情的線上分屬兩端的極點，如此迥異卻又互相吸引。從在酒吧的爭論開始，關於愛情，她和他總是各執一詞。「等你遇到的時候就明白了」湯姆如此說服著不相信「愛」的夏天，因為眼前的夏天就是他自己希冀許久的，命定般的相遇。湯姆徹底投入這場註定的愛戀，但是夏天拒絕被定義的曖昧拔除了男女朋友交往的語言。單相思就像是蒲公英的種籽隨風飄過偌大的世界，飛翔的時候天地自由而遼闊，整個宇宙也不自覺輕盈起來，但怎麼期待一定能安穩降落並生根發芽呢？電影的敘事角度在旁觀者（一男性旁白）與湯姆之間交替，但卻沒忘了給夏天公平的表達機會。曾經被愛情吸引的人們都理解湯姆對於一往情深的不安，而曾經感受到這番戀慕的人們也懂得，夏天並非湯姆眼中難以捉摸的謎：剛好她也喜歡他，但沒有等值的期待和執著作為回報罷了。湯姆反覆檢視因為夏天感到受傷的內心，不停舔舐、抱怨、發脾氣直到耽溺，對於夏天的投射如空氣裡的分子無所不在，周遭的一切可以是甜蜜的表徵也可以是痛苦的諷喻；夏天對則是一貫平靜地擁抱當初協議好的朋友關係，對於湯姆沒有太多的疑問要釐清，也不必殷切解讀對方的舉措。

「那是灼熱的名字，曾像/夏天，一場最猛烈的熱病那樣/襲擊我。呵……/在多少季節裡，立意/忘卻，我們才完整演練了分離的意義」

有趣的是，隨著充滿夏天符號的世界崩毀，被湯姆放棄的建築本業重新被拾起。到底是印在卡片上的祝福長遠或是城市裡聳立的建築恆久呢？不過都只是出於自己的心境而異，湯姆終於接受了夏天的離開。姑且不論真愛是否存在，也暫且擱下婚姻與真愛間永無休止的糾纏，故事最後抗拒定義關係的夏天成為別人的太太，因為湯姆使她記得，不要去急著去否定在未來歲月裡可能會出現的幸福，不必因為結果不見得圓滿而拒絕經歷過程。湯姆目送婚後的夏天沿著草坡斜斜地走出他的視線，畫面不平衡的傾斜，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像迴力鏢一樣，命題再次流轉返回湯姆手裡，如果因為他夏天終於相信了愛情，是否湯姆也從她夏天看完「畢業生」後情不自盡淌下的眼淚裡明白，愛情除了浪漫美好還包含殘酷實際？ 
 

這部電影的美學設計非常值得一提，復古風情爛漫，從角色的衣著打扮、穿插的80金曲，到向經典電影致敬的片段，也省略了氾濫的3C產品應用或者是激情的床戲去彰顯男女主角之間的張力。本來麼，貫穿劇情的母題「愛情」是宜古宜今，淡去的時代氛圍反而襯映了不落俗套的內容，於是在品味跟著戀夏（500日）大打愛情迷糊仗的同時，也一併閱讀了片中出現的書、建築、音樂、電影以及迷人的城市風景。

＊註：出自林婉瑜詩集「索愛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