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改變的世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不論從時代意義的重現與回顧、或是歷史脈絡的壯闊視野,到影像細節的縝密考據扣結互文,獲得第二十八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及原著劇本大獎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不僅是華語電影中的重要代表,也是影史的經典之作。
影片取材自轟動一時的真實事件,《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以台灣第一名校的建中學生刺死同齡少女的案件為題材,敘述1961年的台灣,正處於戰後戒嚴的白色恐怖時代,高一補校的學生小四,跟著同學死黨捲入了少年幫派的鬥爭,並認識了小公園幫老大的女友小明,日久生情,幫派之間的地盤之爭日漸嚴重,流亡歸來的老大Honey也被暗算身亡,小四與小明正式成為情侶,但看似清純的小明卻不斷與多人來往,面對多重挫折壓力,小四終於在某天放學後的路上,將小明刺死。
(劇照為中影股份有限公司與 彭鎧立 小姐版權所有)
張震飾演的主人翁小四,與父親張國柱飾演的公務員父親,正好反映了五○年代台灣社會的兩個世代,也是所謂外省家庭的世代。從個人到社會,從心理的檢視到時代的省思,楊德昌不但用影像讓我們回到那個坦克車就從身邊經過、警備總部隨時都可能來敲門的忐忑五○年代;少年們結黨鬥毆,反正整個社會都是低氣壓,狂狷恣意才是王道;透過銀幕的歷史再現,楊德昌將荒謬人世的思索放進浩瀚的時間中,在時間脈絡裡更清楚檢驗,所有成長於那時的現代人的奶水與根源。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證明了楊德昌是當代台灣導演中對於電影美學語言掌握最為精確的作者。影片不僅在形式與內容的表現上互為表裡、互相對話,也從視覺的光影、空間設計,到內容的時代思考,徹底思索體現了五○年代的台灣歷史社會困境。小四手上把玩探照的手電筒,不但成為主要的光源,也直接以視覺元素上的光影明滅,點出影片的重要母題。小四和二哥睡覺的窄小櫥櫃,劇場頂端裝置燈具的狹隘貓道,空間上的狹促直接建立了視覺心理上的拘束受制,銀幕內外、真實台灣社會的一切受困的更徹底。片中幾場少年夜遊、夜鬥的戲,植物園的樹叢柵欄,一切都得隔著溫室和球場的重重圍欄,才能隱約瞥見漆黑中閃現的微弱光暈,密織的鐵網像是連微光都不准暈開。停電的颱風夜,死亡趁著風雨赤裸裸襲來,飄渺的燭光裡閃映著不經修飾的暴力,牆角血泊裡那些看不清臉孔的混混,跟警備總部密室裡被囚禁的知識份子,一樣面目模糊。
片尾小四的殺人、Honey的慷慨迎戰、張父的執著原則,面對小明的嘲笑、「我就像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不會改變」的宣告,導演似乎也透過小四的沈痛宣示,提出了對歷史困境的解答。誠如他自己所言:「我的創作力應該歸功於那段沒有人瞭解我的時期,始終支持我的是六○年代對人性的信心與關懷,這種精神在現在的世界已經不復見。」
1991│臺灣│35mm│彩色│237分鐘
導演:楊德昌
編劇:楊德昌、閻鴻亞、楊順清、賴銘堂
攝影:張惠恭
剪輯:陳博文
演員:張震、楊靜怡、張國柱、金燕玲、王啟讚、徐明
(本期影評摘錄自《光影的長河:影史百大經典華語電影》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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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期 光影世代:《光影的長河:影史百大經典華語電影》書介
第330期 生死氣化,順應自然:《童年往事》文/塗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