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片喜劇鬧過年：陳玉勳《熱帶魚》與《愛情來了》
1980年代台灣喜劇片代表莫過朱延平和許不了的經典組合，1986年後朱延平轉以兒童功夫喜劇和軍教喜劇持續鞏固其市場地位；此外，林清介的青春校園喜劇《同班同學》等片，以及往後以《報告班長》為首的一系列軍教喜劇片在創作內涵或票房表現上皆有不俗成績。及至1990年代，在台灣向來備受冷落的喜劇片類型益趨沈寂，幸而自電視劇崛起的陳玉勳在90年代中期轉戰電影圈，以《熱帶魚》（1995）、《愛情來了》（1997）兩部既討喜逗趣，又同時戲謔、針砭社會現象的喜劇成為台灣影壇獨樹一幟的作品。爾後翻查其身世，始知陳玉勳是我十歲時每週必準時收看的國語單元連續劇《母雞帶小鴨》的導演！（劇中要角文英阿姨和俊秀小生施易男後來也相繼走入陳玉勳導演的大銀幕）。遺憾的是，自《愛情來了》失利後，陳玉勳自此揮別影壇，轉而活躍於廣告界，以另一種形式促銷其活潑靈動的創意構想。
陳玉勳於1992年編寫其第一部電影劇本《熱帶魚》，同年由王小棣製作、陳玉勳編導的連續劇《母雞帶小鴨》正於週末黃金時段溫馨獻映，並以此劇集獲頒第五屆金帶獎劇情類佳作。此一溫暖的敘事基調也延續到陳玉勳的處女作《熱帶魚》，1993年該劇本獲新聞局優良劇本和電影輔導金，1995年該片上映，不僅票房亮眼，更榮獲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最佳女配角獎、瑞士盧卡諾藍豹獎和國際影評人獎、法國蒙貝利耶金熊貓獎。
本片主角是一個飽受聯考壓力摧殘、鬱鬱寡歡的國中生阿強，好幻想，願望是養一缸熱帶魚，以及體驗青澀懵懂的情愛。更重要的是，有一天，能夠幻化為人魚超人，拯救世界。後來阿強為搶救被綁架的王道南小弟弟，反而落入綁匪手中。策劃這起綁票案的是一名卸任員警，目前從事房地產工作，而建築工人阿慶（林正盛飾）則負責照料這兩位小人質的起居。孰料綁匪意外撒手人寰，束手無策的阿慶只得將兩個小孩帶回嘉義東石老家，與一票親戚費心計謀如何取得贖金。眼見聯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這狀況百出、頻頻凸槌的一家子也不忘督促阿強要用功讀書……。《熱帶魚》活靈活現地描繪了在升學體制中喘不過氣的中學生、一個純樸笨拙的綁匪及其草根性格強烈的瘋狂親戚。
《愛情來了》則是一部三段式的都會喜劇，敘述三個在感情世界裡各自探索、又相繼落空的平凡人物。麵包師傅阿盛（陳進興飾）是一個樸實的癡心漢，對於長相甜美可人的小學同學麗華念念不忘；他熱愛唱歌，但歌聲距離所謂的動聽還有一大段距離。後來阿盛發現麗華天天至他店內買檸檬派，既然再次相遇，他決定藉由參加第四台的歌唱比賽，向麗華表露深藏已久的愛意。胖妹（廖慧珍飾）是阿盛的室友，偶然撿到一只BB CALL的她在好奇心的驅策下和失主取得聯繫，締造了一段突梯滑稽的兩性關係，當兩人決定見面，胖妹自此展開為期兩週的艱苦減肥生活。至於理髮師麗華（堂娜飾）則是身陷一段婚外情，身為第三者的她在感情的死胡同裡似乎找不到解脫之道……。陳玉勳再度以《愛情來了》獲頒新聞局優良劇本及電影輔導金，可惜上映後票房遠遠不如預期。
歡笑收場，享受解放的快感
喜劇巧妙之處在於往往能化險為夷，歡快收場。故事裡頭先是佈置了一個悲慘世界或痴心妄想，隨著劇情延展，主角們終於突圍，走出人生幽谷；至於原初埋藏心中的狂放想像，或許奇異地實現了，就算不慎幻滅，也能夠歡笑以對，從此自在坦然。
《熱帶魚》始於一起駭人聽聞的社會案件，卻陡然轉化為一則突梯荒謬的趣味新聞，妙趣橫生地映照出鄉下人家骨子裡的溫情，同時影射台灣人民過份的古道熱腸甚至盲目的熱血。片中正受制於聯考魔掌的國三生阿強，藉由編造白日夢策劃其逃逸路線，當他被流放到東石後，終於有機會親炙嚮往已久的神秘海洋，並且從他眼中窺見了斑斕的熱帶魚群。彼時陷入一片水鄉澤國的鄉下地方，萬事萬物皆有了倒影，竟像是現實和想像終於展開對話……。
既然喜劇能夠化險為夷，那麼就不會真正出現慘烈至令人徹底絕望的情節。觀眾的情緒堆疊至最緊繃刺激的狀態，眼看要慌亂了，卻又及時獲得緩解。譬如《熱帶魚》裡頭最具威脅性的綁匪主謀，只稍導演在生死簿上輕輕一畫，哪怕是大奸大惡冷酷無情之人也得命喪黃泉。綁匪阿慶的阿姨（文英飾）則是全片另一以負面形象出場的角色，她的尖銳刻薄以及小心盤算生動地演繹了某一類型的鄉土人物，然而陳玉勳畢竟是有情的，並不將她的尖酸敗壞推展至極致，反而藉此一點一滴勾引出她潛藏內心的徐徐親情。
同樣的，《愛情來了》裡頭的幾位要角，包括麵包店師傅阿盛、胖妹、以及理髮師麗華，他們或是對於愛情抱持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忐忑心理，或是受困於愛情泥沼，遍尋出路不著。儘管或許最後綺麗的想望和許諾看似幻滅了，卻是無傷的，因為他們早已從中獲致一種「解放」的快感。
乘坐在幻想的氣泡上，不斷漂浮
《熱帶魚》和《愛情來了》兩部片皆不約而同善用了幻想的力量，藉此不斷分泌一種甜美的期待，讓故事裡的主人翁活在一個隱密的憧憬裡。《熱帶魚》一開場，阿強就在投稿至廣播電台的信件中這麼敘述：他兒時撿到一副助聽器，戴上後，就會傳來一種神秘的聲音，也因而隔絕了很多世俗裡的嘈雜聲響。那神秘的聲音不斷向他催眠，宣稱他正在培養一種超能力，未來將負起拯救這個社會的重責大任。阿強期待有一天能夠化身為超人沙羅曼天王；《囧男孩》片中騙子一號、騙子二號一心想要擁有卡達天王的模型。這些男孩由於擁抱了這樣的虛擬幻想，而遁入一個自由奔放且充滿想像力的獨特空間。《熱帶魚》的影像語言鮮活生動，節奏輕快，透過俏皮的動畫點綴，佐以輕盈歡愉的配樂，將阿強腦海裡的奇想具像化、卡通化，使得全片更添童趣。
在《愛情來了》裡頭，麵包師傅阿盛和他的小學同學麗華小時候都相信有隱形人存在，他們在草地上撲滿雪白的麵粉，藉此找出隱形人的蹤跡。他倆就這麼坐在鞦韆上，癡迷地等待著。長大後，阿盛將這個幻想揉合了他對麗華的愛慕之情，並且堅信麗華早已幻化為隱形人，長伴左右。對於情愛的想像也支撐著胖妹的生活，偏偏想像與現實之間存在巨大落差，這恰好構成了片中另一笑點。此外，《愛情來了》也藉由色澤繽紛的電影美術強化了愛情綺想裡的爛漫無邊。
電影本就是一種虛構，劇中人物的幻想作為虛構中的虛構，更是引人入勝。史上賣座的動畫片、科幻片或像《哈利波特》這類魔幻冒險的劇碼，無不充斥著幻想。幻想一如幽靈，始終盤桓在人類欲望的上空。
小人物的動人刻劃
陳玉勳執導的這兩部喜劇片另一特色在於，其刻劃的都是平凡生動的小人物，他們多半具有純真的性格，質樸善良，甚至是樂天、積極向上的。《熱帶魚》的笨綁匪阿慶有著一股天然憨厚的鄉土氣息，雖協力行使了綁架事件，本性卻是純良美善的，他不僅叮囑、鼓舞阿強認真讀書，為了替阿強解惑，還不斷奔赴附近一位老師家代為請益。順帶一提，影片中那位花枝招展的豔麗主播（郎祖筠飾）隨著穿插的新聞播報不時現身，亦別具喜感。
《愛情來了》片中的阿盛、胖妹這一對室友也屬於討喜的角色。在外貌上，前者身形略胖，頂著一頭澎鬆捲髮，戴一副黑色粗框大眼鏡，暴牙，而且操著一口不甚標準的國語；後者則是身材肥胖，臉蛋光滑渾圓，看來別有幾分可愛逗趣，而其亮麗鮮豔的衣著也符合本身樂天的性情。另外，因《海角七號》而聲名大噪的馬念先早在《愛情來了》這部片中即展露頭角，飾演阿盛和胖妹的另一室友，以純真憨傻的形象躍上大銀幕。事實上，阿盛和胖妹的可愛之處尚表現在其單純而傻勇的性格上，阿盛為了追求麗華，又是寫情書、練歌喉、創作諧趣的蛋糕；胖妹為了會見幻想中的夢中情人，不惜對自己下達減肥令，想像破滅後，她倒也灑脫爽快，隨即收拾愴然潦倒的心情，火速至速食店點購一堆漢堡薯條，大快朵頤一番。這樣的直率讓旁觀者也不禁舒暢起來。
綜觀陳玉勳鏡頭下的角色皆具備一定的執著，他們就像我們自身或者周遭的尋常人物，有著各自的想像憧憬和生命難題，等待被一一兌現，或者化解。透過荒謬誇大的劇情設定，這些生動的人物經驗了一場頑皮的歷險，歷險歸來，他們又能從容地迎接這個可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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