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帝國毀滅》與《恐怖拜訪》談家族與國族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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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17

前言:

2007年由妮可基嫚(Nicole Kidman)與新任詹姆斯龐德丹尼爾奎格(Daniel Craig)所擔綱主演、重拍科幻經典電影的《恐怖拜訪》,成為妮可基嫚作為票房毒藥的另一筆紀錄。

聞天祥曾經細究此片不賣座的原因,恐怕是老經典被數度、甚至過度翻拍的結果。恐怖經典《天外魔花》〈The invasion of Body Snatcher,1945〉,由暗喻「共匪」的恐怖花苞,反映了冷戰時代美蘇兩國緊張關係、麥卡錫的白色恐怖。《變形邪魔》〈Invasion of body snatcher,1978〉充滿對於政府無能的諷喻,對應了當時水門案事件與越戰的時代背景。至於九O年代的《異形基地》〈Body Snatchers,1993〉則是以性別議題切入、以愛滋恐慌的背景,作為病毒入侵家庭關係、造成家庭變質的原因。因此,聞天祥從《天外魔花》四次翻拍影片的分析角度出發,認為《恐怖拜訪》在影片提供的歷史、社會議題的反省等方面,相較於早先的三部片,都有珠玉在前之憾。

本文暫不以「經典電影翻拍」的角度來加以詮釋,而是以導演Oliver Hirschbiegel目前所拍過的兩部電影《帝國毀滅》〈Der Untergang / Downfall, 2004〉與《恐怖拜訪》作一次比較。看似不同類型與主題的兩部電影,在電影當中卻有相似的核心精神─對於「國族神話」與「家庭關係」的探討。

從德國漢堡到美國好萊塢

德裔導演Oliver Hirschbiegel,在2002年曾經執導《實驗監獄》〈Das Experiment〉,可惜此片並未在台灣上映。片中對於人體實驗、心理實驗、權力關係中的角色扮演等題材,處理得相當出色。《帝國毀滅》則是一部蒐羅了豐富德國納粹史料的大製作,電影本身不但引起德國歷史學界的討論,同時也入圍2005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由於《恐怖拜訪》是導演進軍好萊塢的第一部作品,可能因此選擇了題材通俗的科幻類型,作為與美國製作團隊的第一次接觸。片中的大量特寫鏡頭、明星光環的加持、以及高科技特效場景等等,都是他以往在歐洲拍片時未經歷的經驗。

Oliver Hirschbiegel擅長「國家權力」與「個人」之間衝突、拉扯的主題,由他的作品《實驗監獄》、《帝國毀滅》、以及《恐怖拜訪》中,都可以看出他對於這個議題的表現。也許好萊塢動作片很適合呈現這樣的主題:槍林彈雨、街車追逐、直升機護駕…等等,都是《恐怖拜訪》中所使用的好萊塢動作語言。然而,以唾沫作為傳染的方式,在科幻片類型中則未有創新突破。實際上,不應該把《恐怖拜訪》視作恐怖片,而是911之後,美國對於外來假想敵極其恐懼的一個癥候。

建立「恐怖帝國」:理想精神與絕對主義

《恐怖拜訪》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除了妮可基曼在片中「美麗心理醫師Carol」角色形象的塑造,同時,也滿足了「( 刻版 ) 美女 + 女強人 + 母親」三位一體的女神形象。由單親家庭關係開始,聯繫了「國家型病毒」;美麗的女英雄脆弱卻堅強的性格,自始至終背負著戀子護幼的母職責任。相對地,《帝國毀滅》則是述說納粹政權崩毀的最後十二天,領袖希特勒一付滄桑衰老疲憊的病容,帶領整個納粹高級首領與武官,一步一步邁向墮落、自殺、最終覆亡的過程;然而,女性在片中仍舊是精神指標,在政治決策與戰術討論之外,扮演了見證者的角色。全片可以說是從一位任職希特勒地下碉堡的女秘書的視角來出發,在史詩般的劇作之下,濃厚又細膩地著墨了納粹黨人最後覆滅的史實細節。最後一個鏡頭,是這位女秘書本人現身,訴說她在多年之後路經Sophie Scholl的反納粹紀念碑〈蘇菲蕭爾也就是《帝國大審判》的女主角〉,赫然發現她在她出任秘書的那一年被納粹法庭所審判和處死;她終於明白,原來「年輕無知」並不能作為開脫、卸責的藉口。

「理想精神」、「絕對主義」是這二部片所反覆提醒的議題。希特勒望著已建製完成的柏林市模型,慨歎納粹黨人的「世界化」只是咫尺之遙。同樣地,被異星病毒入侵的Carol前夫,對身為心理醫師的Carol施以病人所需的藥物,達到了麻醉/麻痺的效果─這和病毒入侵地球並且進行同化(acculturation),企圖建立理想國度,在作法上其實並無二異。至於在《帝國毀滅》中,為了達至理想國度的前提,以殲滅猶太人作為目標,和《恐怖拜訪》一樣,都則必須對無法同化的「異類」(alienation)進行「處置」。

家庭關係的分崩離析

《恐怖拜訪》由個人主義開始,一位女性心理醫師為女病人看診,當女醫師與病人丈夫見過面以後,醫病關係便被打破了,病人不再信任醫師。此外,故事等於是從「兒子對父親的懷疑」開始,因為父親給兒子一杯熱巧克力,然而卻在其中放入了病毒帶菌體。同樣地,《帝國毀滅》則以納粹文宣部主席戈培爾〈Goebbels〉的妻子作為「德國最堅強的母親」,取了地窖中營養藥品欺騙兒女,使其吞下其實注滿毒液的膠囊。《恐怖拜訪》中父子關係的破裂,由兒子親手拿起手邊工具攻擊父親可見端倪;而母親與兒子,卻由於臍帶聯繫,情感反而更加密切─Carol的丈夫在被病毒入侵後,反而口吐真言般、帶著威脅地指控:身為母親的Carol,將兒子放在心中第一位、工作第二位、丈夫第三位,因此導致婚姻破裂。反觀《帝國毀滅》中的家庭倫理,反而是為了維繫國族神話,卻放棄了家庭:戈培爾夫婦不願意兒女存活於一個沒有國家社會主義的未來,因此早已有自縊、親手弒子的決心。另外,婚姻在《帝國毀滅》中的面向,恰與「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此一諺語有了合拍:當希特勒得知權力漸失、戰事節節敗退之際,決定與情人伊娃舉行婚禮。此外,婚禮中,牧師一句「你是否為純種的亞利安民族?」,提點了納粹屠殺五百萬納粹人的歷史背景。

無孔不入的國家權力

在《恐怖拜訪》中,警察成為國家權力的最佳表徵。Carol目睹一場離奇車禍之後,交通警察不僅沒有記錄目擊者的口白,還抄寫了Carol的車牌。此外,由國家所進行的「人口普查」也總是無孔不入。不僅如此,外交官家庭也難逃被滲透的可能。而這可以說是呼應了傅科「真實政體」〈truth regime〉的概念,說明了「被詮釋的事實(truth)」與「真實(reality)」之間的不同,權力以變相、匿名的方式,藏於習慣、家庭、鄰居、國民的人際關係網絡之中。

至於《帝國毀滅》的國家權力,已經是腐敗的強弩之末;領導人希特勒已經宣佈下放權力,不再領導,甚至放話說:早該學史達林那樣格殺所有的高級將領。當俄軍入侵柏林,德國納粹軍心動搖、謠言蔓生,希特勒最信任的人首先背叛了他:違逆了希特勒軍事策略的武官們,鎮日喝酒、宴舞,活在無法醒來的夢中。國家權力在高級官員們的眼裡早已潰爛。儘管如此,對於低層階級的人民來說,希特勒卻仍舊像是個神話,因而他們對於領袖的病容、以及領袖的殘酷面向無法體會。比如說,那位來自於慕尼黑的年輕女秘書,始終天真地信仰、支持著領袖,對於屠殺五百萬猶太人的史實,渾然無所覺。在權力核心中,ㄧ層層被權力隔絕、配置的將領們,若有絲毫忤逆,將會被公然訓話,而且是以層層隔離的方式,單獨審問。

帝國戰火之中的天使與天光

「是否在人類的本質中,便包含了犯罪、墮落、腥羶的部份?如果除去惡質的本性,人類將不再是人類,而文明在人類呼求時就會淪陷。」《恐怖拜訪》中有一場辯論的戲,Carol與俄國人大談人性,這位女性心理醫師從心理學家皮亞杰、強調人類需求金字塔的馬斯洛、社會學家韋伯,一直談到了她身為一位後現代女性主義者。然而,一旦遇到了重要事故,女性就回歸到了原始母性或本性(instinct),也就是母親保護兒子的原初關係。

同樣地,在《帝國毀滅》當中,飾演秘書的角色,以女性身份帶領著孩童,在戰爭/男性鬥爭之外的模糊地帶,突破了俄軍重圍,以單騎的方式釋放了戰爭歷史的傷痛與碉堡內的壓抑。在天光之下,納粹軍隊中的女性工作者,在短暫走出地下碉堡、於周遭散步的過程中,看見了天使的雕像;人性或理性,似乎只有在女性的視野中(vision)才得以被見證。

延伸閱讀

聞天祥影評:
http://movie.kingnet.com.tw/movie_critic/?c=BA0001&r=5949

部落格「女神殿」上的介紹:
http://www.wretch.cc/blog/craigga&article_id=16817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