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小站的可能路徑
林見坪導演的《小站》,榮獲第六十二屆威尼斯國際影展「短片」競賽金獅獎首獎。
《小站》的故事很簡單--
這一天,一位年約六十的母親,陪著他遲緩、內向、喜歡看火車的三十幾歲兒子,坐火車到三貂嶺小站看火車,直到天色晚了,再坐火車回台北。
片中主要人物就只有母與子和站長,其他如:買票的婦人、到站下車的瘸腿阿伯、幾位玩耍的村童以及普通車車上的乘客等等,都僅帶過一二個鏡頭而已。
全片行進一如普通車的車速,舒緩平穩。整體色調控制在陰天的氛圍裡,沒有高反差的色溫、也沒有短鏡頭的快剪接,畫面低調,不玩技巧,場景簡單卻能以許多的空景補述抽象的韻味,人物話不多,即使有,也是簡單的日常語,是一部不用劇本的紋理構造來撐故事、而必須以鏡頭語言來寫作的散文式短片。
坦白說,會有很多初次看片的觀眾誤以為《小站》是紀錄片吧,因為那對母子的形象太真實太庶民、太貼近生活了,真的就像是尋常母子相偕出遊那樣的自在與和諧,直到見到站長是陶傳正,這才正式確定,《小站》是一部經過導演的片子。
愈簡單愈深刻
真是神奇啊,一部經過「導演」的片子,竟可以讓簡單一如冬天僅有幾根枯枝的樹,長出如春天般豐富的綠葉來。
怎麼說呢?
拋開可能不到50個字的文字劇本的說明(臆測),導演要用他擅長的鏡頭語言與敘事影像,飽滿全片30分鐘的空間。
在專注觀賞的當下,即有一種非常非常強烈的感受──
越是簡單的東西,越能探測創作的深度;越是單純的題材,越能見識到作者人生歷練的功力或沉潛。於是年齡成了一個簡單的區隔。
年輕的觀眾或許看到的是一個很流暢很簡單的故事,而我想像著,跨過語言與腳本,在威尼斯的放映院裡看片的洋人諸公們,他們看到了什麼?
小站的可能指涉
《小站》在文學裡最被通俗指涉的應該就是所謂的,生命旅途中某一個不起眼卻有特殊意義的驛站吧;是不斷前行的生命中,可能暫停的一個註記!
對遲緩兒阿耀來說,「小站」是能夠讓他在快車疾駛而過的同時,強烈感受到車速所倂發出的力量,並激起生命內在的放聲吶喊。
為什麼喜歡看過站不停的火車呢?片中沒有說明,但是那份用盡力氣吶喊的樣子,就像是遲緩兒未開發成熟的心智裡,一頭隱隱栓不住的獸,總要闖竄出來嚷嚷,必須藉吶喊才能平息,似乎這是一個平衡情感的出口。
實際上,阿耀的心智狀態也與小站的生存風貌相呼應。
三貂嶺站,站上只有「校長兼撞鐘」的站長一名,連月台都緊捱著山壁,所以腹地非常地小,一般的遊客很少在此下車,村落住戶不多,出入都靠鐵軌行走。
在群山環繞下的小站,是經濟資源極為貧乏的小村落,對應於經濟發展上的弱勢,也讓在地保有了未完全開發的簡樸風貌。
一如那個喜歡看火車、年紀已三十幾的兒子,因為心智發展遲緩,所以能自足在其心靈的自我與單純上!
而母親陪著已是成人的孩子來看火車,是如此慎重週全(報紙、開水、飯團、雨傘)。她在候車椅上靜默的坐著,並留意著兒子的一舉一動,偶而呼喚著要小心點。
小站不具有經濟活動的能量,兩人也毫無經濟產值的,脫離了社會正軌運轉,就是閒閒的來小站看火車而已!
但是他們不拘泥於一定是某個固定小站,而有來去自如的隨興與悠哉!
無法移動的生命狀態
小站的站長在小站服務多年(從牆上張掛的發黃文件,及可以喊出買票的人是葉太太看出),板著一張沒啥表情的臉。
一個每天都要指引著各列火車在他面前經過的站長,初始並不理解,幹嘛會有人特地從台北來這裡看火車?只是叮囑著:「危險!坐著看不是很好嗎?」
一班班火車進站離站,站長在例行刻板的車程表上配合著通報,戴帽摘帽、走進走出站長室,然後再填寫站長日記,數十年如一日。
也許沒什麼,只是這天來了一對專程要來看過站不停的火車的母子,竟對比出他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意的人生的局面,他其實是一個被困在小站裡無法離開的角色。
影片裡,山的穩定與水的流動、火車的停靠或急駛、都意味著各自人生不同的狀態!沒有比較,或許就不會有情感上的落差或失衡。
最後一景,最是神來之筆---
離開小站,來到了大站--「台北」,映入眼簾的是另一種山--新光三越站前大樓、直挺矗立、不動如山。這是經濟活動下的產物,與三貂嶺綠意盎然的山頭大異其趣。
都會區裡汲汲營營的人們在商業大樓裡穿梭活動、只有像母與子那樣的人,要到小站看美麗風景看火車。
兒子以為站長對他們不友善,母親說:「他是好人,因為他擔心你的安全啊!」母親還是對兒子說:「沒關係,下一次我們可以去別的站看火車啊!」
這是小站站長的眼框不禁濕潤的心情,時光無情,火車載走了他的青春歲月,他仍不能離站。相對於母與子的無負擔的到處走走,他的人生是多麼的「小」啊!
抵達小站的路徑之一
我無法得知編劇為什麼會被這樣一則真人真事的故事吸引?而她意欲在劇本裡,表述何種旨意?我也不知她對於以影片呈現出來的故事有何看法?或者導演自以為他將劇本的景深放得有多大?他想拍出什麼道理?
甚至,每一個觀眾在看完了這部短片之後,究竟心得為何?其實,那都已是各自分離、各自再創作的功課與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