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絲而行--從《Spider》到《Silk》,看母親的「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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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4

蛛絲馬跡、絲絲入扣、抽絲剝繭,關於「絲」的成語不少,電影倒是較常出現奪魂索或絞刑台。然而,有些東西卻是越小越厲害,越是細微難察越是暗潮洶湧,威力無窮。這不是在說把錢當柴燒的《蜘蛛人》,而是從加拿大的《Spider》到台灣《Silk》(《詭絲》)的靈異逆轉。



繼《雙瞳》之後,台灣終於又以同樣的集資模式,產出能撐到兩週以上票房佳績的科幻鬼片。在《愛情靈藥》導演蘇照彬編導的《詭絲》中,張震飾演的特務人員啟東,被以橋本為首,日本政府偷偷支持的「反重力小組」所網羅,調查他們抓到的第一隻孩子鬼「陳耀西」被母親掐死的來龍去脈。在啟東的追察下,陳耀西在殺人時放射出的絲線,原來不只是過往累積的恨意,更是對母親的惦念,一條跨越陰陽和言語的詭絲。影片最後得出了詭絲是愛不是恨的結論,又將「啟東」與「耀西」大小兩人(鬼)作一對比,母親是他們生命的重心和行動的目的。但是,這和2002年的加拿大片《 Spider 》有什麼關係咧?



不同於《詭絲》的救母情節,David Cronenberg在將近「不惑」的59歲,拍攝了這部乍看之下「為母復仇」,最終卻大逆轉為弒母的電影。Ralph Fiennes去年在《疑雲殺機》飾演追察妻子死因的外交官,在此追察的卻是主角自己的故事。影片由返鄉的列車進站開始,住進中途之家的男人不斷回溯/參與自己的童年,經歷母親的消失,父親擁新歡的變動。小名Spider的主角相信母親是被父親與繼母所害,他進而設計圈套殺死繼母,怎知再見到屍體時,才發現竟是殺害了自己的母親。這一個有關精神分裂的故事,導演讓人物同時出現在過往與當下的一切場景中,他彷彿再度觀看自己的童年。幼年與成年的主角,皆在各自的房舍中拉起絲線,以對母親的愛和對安全感的需求,一段段接連起現實與其意識狀態交織的混亂。《詭絲》呈現母弒子的痛苦和母子親情的羈絆,《Spider》可怕卻在於主角將母親作為女性而割裂成母親/蕩婦兩種樣貌之後,又將這兩極的形象無限的擴大到所有女性身上。Miranda Richardson一人分飾三角,母親/繼母/中途之家管理員乃至海報上的女人,擁有同一副臉孔,形成戀母與厭女情結集於主角一身的情況,有異於在《詭絲》裡面,世上只有媽媽好的狀態。



相對於《詭絲》中父親及其形象的完全缺席,《Spider》也不遑多讓的把父親描述為一個上酒館的無用花瓶,而母子之情的表現被推展到極端再進行變形。透過鬼片總會有的過肩鏡頭和敘事方式,觀眾宛如跟隨著偵探般去發掘往事(當然也挖掘到孩子鬼的遺體),而在《Spider》中,我們也免不了和主角一起面對事實帶來的震驚。以鬼片包裝的《詭絲》把鬼(能量)實體化了,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得見,也不那麼嚇人 ; 《Spider》則將記憶實體化,以主角親身參與的狀態使童魘再度復現。心理上的恐怖與無法掌控是David Cronenberg擅長的題材,在1988年的《雙生兄弟》中,一人分飾雙胞胎的Jeremy Irons,詮釋彼此愛恨交織,難以分割直至一人終需死亡的故事。導演對生物體和靈與肉關係的興趣到了《Spider》,轉為表現意識與心理的扭曲和擴張 : 對外,Spider以衣物層層包裹身軀,像母親曾說過的蜘蛛下蛋的袋子,置身於纏繞著絲線的房間 ; 對內,觀眾參與著一切他所見的世界,在孤獨陰沉的空間遊走。



捨棄以往使用的電腦特效,關於Spider的所有故事發生在不知名的小城鎮裡,David Cronenberg所愛的科學討論則可在《詭絲》中發現,《詭絲》以跨國投資的聲勢集合多國演員,使用中/英/日三種語言,還特別安插一個白人攝影師的角色。兩部不同規模、類型的電影,卻是異中有同,同中有異,《Spider》以一個人物為主,描述其內心秘密與夢魘,週遭事件/世界被吸納到其中,再進行變化,散發著有如《巴頓芬克》的魔力,入乎其內,出乎其外。《詭絲》雖仍難逃傳統鬼片中,對鬼形象的描述和補捉,但仍做出不同於其他鬼片的佈局和廣度,只是對各別人物探測的深度多不足,而也出現像港片中常有的花瓶(在花店工作的啟東女友,當花瓶的確不折不扣),最終又將整體故事歸結到母子之愛,如不是充滿恨意和私慾的橋本作為影片中惡的伏流,還真會有些俗氣。參與2002年金馬影展的《Spider》在那年的金馬報紙上,就至少有五篇專文討論,這部台版的蜘蛛什麼時候也會有這麼多人討論、注目呢?



在弒子與弒母的對照下,兩部影片呈現了橫越人間鬼界,陰陽虛實的情節。兩部片中的主角不分大人或小孩,都想回歸到母親溫暖的蔭蔽下。在《Spider》開場不久,管理員在浴缸放出淡紅色的洗澡水,然後主角以嬰孩的曲膝姿勢側躺於其中,像置身於羊水或是蜘蛛下蛋的袋子 ; 而在《詭絲》中的張震,關於母親的最終印象不也在母親煮蛋給他吃嗎?弒母的Spider老是跑回母親墳地(?)哭泣召喚,而《詭絲》中的母親,則把小孩埋在象徵母子情的萱草花田,然後大聲的哭泣。關於母親的記憶是羅網,和母親情感的連繫是絲線,在這裡的母親形象,不管做人做鬼都叫人有些害怕又無法迴避,「神出」在既戀母又厭女的《Spider》,把母親的面貌擴張到全世界 ; 「鬼沒」是作為鬼片的《詭絲》裡特有的至死不休,數十顆子彈抵不過幽魂糾纏(別忘了,張震時速120從辛亥隧道飆到西門町可也甩不掉)。遇上母親,再厲害的軀魄與意志,都只能棄械投降了。



從2002年加拿大產的《Spider》,到2006年台灣出現的《詭絲》,驀然回首,媽,竟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