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井》的控訴
《盲井》的英文片名翻譯作「Blind Shaft」,正好是一個雙關語。shaft有兩個意思,作名詞使用時,代表的是劇中主角們工作的礦井,作動詞使用的時候則是指他們幹的勾當:詐欺。作為第中國六代導演的異數,李楊在這部電影裡想要探討的是人命的價值何在,尤其是在人多如牛毛的中國。看完影片後,讓人不得不思考,人的生命是否能以錢來計數,而一個活在中國貧窮礦工的性命和一個身處富庶國家的大老闆的命是否等量。
《盲井》這部電影一開始就透過長鏡頭告訴我們,煤礦坑裡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不同,幽暗不見天日的地底是遠離法律掌控,人類私慾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影片開頭就讓觀眾清楚的知道宋金明與唐朝陽兩人在幹什麼勾當:在礦井裡殺人,偽裝成事故,然後詐領受害者的撫卹金。讓人不寒而慄的是人心的貪婪黑暗正好與礦井深不見底的環境相呼應。我們看到唐宋兩人與被害者非親非故,然而卻可以裝出悲傷流淚的樣子。礦坑的礦長為了隱瞞事實真相急忙拿錢想要搪塞封住兩個騙子的口,為的只是不要「鬧上去」,只因要對付政府機構查核需要更多的金錢;而宋金明瞞著唐朝陽多坑了礦長兩千塊,兩人雖是在同一條船上但是彼此間的關係卻是黑吃黑﹔錢可以蠱惑人心,並且讓心眼與良知也隨之瞎盲。受害者死了之後被火化,剩下的骨灰,唐宋二人吞了錢後沒多久,隨手一扔,送給了荒涼的黃土高原。三萬塊錢換一條命,和西方人道主義所鼓吹的"生命無價"思想相提並論,多麼輕賤諷刺。
隨著劇情的鋪陳發展,唐朝霞與宋金明兩人的角色性格越顯鮮明。原來跨省作案,為的是多掙點錢,一方面滿足私慾,一方面供錢給遠在家鄉的孩子唸書。攝影機從灰暗的礦坑來到雜亂的市井,同樣的是畫面沒有任何色彩,人命換來的錢,灑在飲食與性愛上,顯得格外卑下。導演對於中國政府的諷刺不只如此,妓女們唱的歌,把原來歌詞「社會主義好」改成「反動派,沒打倒,資本主義夾著美金回來了。」社會主義為中國做了什麼,除了文革留下的創傷外,究竟有什麼進步,李楊和其他第六代導演一樣,提出了這個質疑。這樣的光景在元鳳鳴的出現後有了改變。元鳳鳴,一個為了讓妹妹上學而自己出外打工的十六歲男孩,老實善良,跟著唐宋二人,以為是找到救星,沒想到卻是上了賊船。然而自此開始,唐朝陽與宋金明的內心世界卻有了極大的分歧。唐朝陽認為找到了下一個作案對象,宋金明卻因為元鳳鳴年紀還小而起了憐憫之心。三人重新找了一個礦坑,在裡面扮演起叔姪的角色。元鳳鳴對女色感到羞恥,對要殺他的兩人心懷感激,真的把宋金明當成自己親叔叔一樣對待,無論是借錢還錢,亦或買雞殺雞給宋金明吃,都讓宋金明的良知動搖。宋金明遲遲無法動手殺害元鳳鳴,使得唐朝陽對宋亦起了殺機,最後在礦場裡,兩人同歸於盡,死裡逃生的元鳳鳴,驚魂未定之際,對於礦長堆在他面前的鈔票原先是不願接受,然而在礦長的哄騙之下,最終還是收下大把大把的銀子。
《盲井》的導演李楊在德國學習拍攝電影,這部影片的資金來源也是德國,《盲井》在柏林影展更是一舉拿下最佳藝術貢獻銀熊獎。擁有國外背景的李楊,拍的卻是道地的中國電影。電影本身改編自劉慶邦的小說《神木》,然而結局卻大大不同。小說中的結尾似乎較為光明,最後宋金明為救元鳳鳴而自殺,作者對人性仍持有一絲希望,然而李楊拍攝《盲井》時,給了這部電影四個結局,最後定案的結局卻是唐宋兩人因黑吃黑而同歸於盡。這是否代表了導演本身對於人性感到失望,我們不得而知。「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這是片中礦長名言,卻也是沉痛的呼喊。民工在資本主義抬頭後的中國如何被剝削,片中也清楚的以寫實的手法拍攝出來。不改善惡劣的礦井環境,以大量死亡的廉價勞工換取金錢的礦長,與為了追求快速進步成長而枉顧人民生活的中國政府官員,難道就比為謀小利而殺人的唐朝陽與宋金明二人乾淨,對此李楊持高度的質疑。然而諷刺的是,當這部電影在歐美各大影展獲獎無數,我們以文字與電影這種高水準的消費活動來探索人命價值的問題時,又有多少人在此時喪命於盲井之中,而這些死去的性命是否真的輕如鴻毛,這個問題將如沉重的枷鎖一直套在觀影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