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的祕密：Eternal Sunshine Of Spotless Mind

我不是一個幽默感很好的人，這幾年為了鍛鍊自己的幽默感，吃了不少苦。漸漸發現有時候人的本性有一種很卑賤的反差性，越想改變它，它越會在妳無法預知的時候反咬妳，連本帶利，話都來不及講出口。比如不能對網路上花花世界的花花對話當真，裝大方裝慣了，誰也受不得妳小氣。

許多地毯底下的小灰塵使人一齊長黴，沒有好話說，遠久累積的恨意把戀愛化身成高潮迭起的通俗劇，人人都是大明星。而幽默是不是戀愛裡必要的品行呢？有可能，但無妨，有時候連品行也不見得是必要的，我常常記得The Tango Lesson（1997）裡Sally Potter問Pablo：「What else do u want？」，Pablo緩慢地說：「I want to know why we met.」。

「我想知道我們為何相遇」。看了三遍Eternal Sunshine Of Spotless Mind（2004），這幾天零碎的場景像星星散佈在我的眼睛裡，溫柔又感傷地閃爍，每一遍有感覺的段落都不大一樣，第一次看的時候，並不傷悲，有許多俏皮的場景使我直發笑，像Joel（Jim Carrey）和Clementine（Kate Winslet）逃到童年時候，帶著粉紅牛仔帽的Clementine英勇地把正被欺負的Joel救走，牽著他的小手；再來幾次，對於真相大白之後恍若隔世的兩人，決定儘管結果會和上次相愛相同，還是該再相愛一回，那最末的結局，感觸漸深；而現在呢，時時會想起的，竟是冗長的片頭字幕終於開始，Beck的聲音和電子琴一起出現，Joel坐在車裡抱著方向盤大哭，那畫面。眾燈火與嘈雜人等溶化在落雨的車窗之外，Beck唱著Everybody’s gotta learn sometimes。

Jon Brion以他熟悉的鋼琴與吉他為基調，近乎煽情的樂段卻還有節制，做過Elliott Smith和Fiona Apple專輯的他顯然在悅耳與新意中間遊刃有餘，逼近陳腔濫調的旋律堆砌，恰恰與同樣陳腔濫調的愛情肥皂劇應和，畫面與音樂就合拍了，加上編劇最愛的樂團Electric Light Orchestra，和Beck迷人的翻唱，詭譎而不失溫暖，十足耐聽。

自從【變腦】（Being John Malkovich，2001）之後，Charlie Kaufman編劇的電影便成為好萊塢明星不惜降價也想求得一角的當紅炸子雞，因此除了大堆頭的男女主角之外，你還可以看見蝙蝠峽的女朋友Kirsten Dunst，還有魔戒的Elijah Wood。這部片名被台灣片商完全搞砸（「王牌冤家」）的愛情電影，以「可以完全消除前任情人記憶」的診所為引爆點，讓觀眾光是在一個男人對於一個女人的記憶裡就同樣迷路不可自拔。從最近的記憶開始，我要漸漸取消妳，我的大腦裡有一幅完全屬於妳的藍圖，只要按圖索驥，妳就會永遠消失在我的時間與空間象限裡。長期與Bjork、Chemical Brothers合作拍攝MV的導演Michel Gondry以想像力驚人的場景設計，將這些瑣碎又混亂的記憶拍出了既具舞台效果、又影像感十足的萬種風情。有一幕Joel忿恨地描述他來到Clementine工作的書店，但Clementine看著他卻彷彿從未見過他，從未認識他，他不可置信地走出書店，每走一步就熄一列燈，直到步出門口，進了他正身處的、向朋友忿恨描述這段經歷的凌亂房間。每一段記憶都具象化了，都是可被摧毀、被召喚的，其實沒有人知道你與我可以逃到哪裡去，在追趕與否認回憶的都是自己。

我們為什麼要相遇呢？極有可能是因為一些非常愚蠢的原因，儘管追溯，也常常無濟於事。不過，取消對方或許可以成為一個成功的逆向操作，當我奔跑著哭喪著丟棄那些醜陋的現實、不再閃耀的眼底之星，我終究會回到那些甜美的相遇，然後爆炸，一切重新開始，這是不必要用幽默感便可以理解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