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舞曲》Sara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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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04

會被伯格曼《夕陽舞曲》(Saraband)感動的觀眾,絕大部分是已追隨伯格曼幾十年導演生涯的觀眾。二十年前柏格曼拍完《芬妮與亞歷山大》,便宣布息影,此後他只導舞台劇、為電視拍片,妻子過世後,他隱居法羅島,不輕易見人。這齣「夕陽舞曲」,是電視之作,它最終會登上影壇,是許多愛伯格曼的人奮力爭取而得。

柏格曼是個非常誠實揭露自我的導演,他六十年的電影生涯,一直赤裸裸攤開自己的困境,對他而言,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冷漠與愛的匱乏,是他無解之難題。他將這種冷漠與疏離,直直指向宗教,他在電影中控訴著上帝對人的嚴厲、漠然、疏離,使人因而感知不到神,最終成為被棄置於大地的存在。正是這種遺棄,使人也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

柏格曼一直就是個對觀眾誠實的人,他在電影中已坦承對他個人而言,攸關冷漠疏離的對象,是他與他的父親,以及他與愛他的女人們之間的關係。他彷彿是透過電影在揭露、控訴、告解,卻繼續無望的重蹈破碎關係的覆轍。

最後,柏格曼是在「芬妮與亞歷山大」中,一把火燒死了清教徒的、嚴厲無愛的牧師,將拯救置於魔術、將希望置於帶給人歡樂的舞台,就此宣布息影。他將所有電影中攸關疏離冷漠無愛的母題,繼續無解的丟給觀眾。

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想知道,柏格曼在《夕陽舞曲》中,會講些什麼?

電影《夕陽舞曲》中已是三代同堂,劇情攤開讓我們看到,上一代的隔膜,繼續在下一代反覆上演,第三代想完成自我,就必須扯裂跟第二代的親密關係;一如當年第二代意圖完成自我,扯裂了跟第一代的親密關係,代與代之間沒有出於諒解與愛的溝通與成全,關係一旦扯裂,出走的人就必須為自己的成敗負責,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支持。其中,又以第二代——正是伯格曼自身——最孤單,既沒有上一代的支持,復失去了下一代,他一無所有。

但「夕陽舞曲」不只是部揭露困境的電影。它意圖指出女性是這疏離冷漠世界的希望。第一代的女性瑪麗安、第二代已過世的女性安娜,與第三代女性卡琳娜,成為轉圜男性關係的樞紐,尤以歷經歲月洗鍊的瑪麗安,她成為最有智慧、最寬容體諒的女性,也是她,能在教堂中看見如上帝天啟般的神聖之光。當第一代男人得知自己兒子意圖自殺,他心靈深處知道他的冷漠嚴苛需要負絕大部分責任,可是他卻是用責備瑪麗安,來遮掩自己的不安,直等到半夜,他才獨自一人放聲大哭,又哀求瑪麗安擁抱他陪他入睡。

女性成為聆聽告解者、安慰者、男人世界的關係轉圜者;女性成為人與上帝天啟之間的直覺感應者,這是柏格曼對冷漠疏離的世界的一個盼望答案,也是向所有愛過他的女人的深情告白。的確,曾愛過伯格曼的女性們,包括從年輕跟隨伯格曼到年老的演員兼情人麗鄔芙曼,都因柏格曼的天才、與誠實,儘管為他所傷,仍護衛著他,忠實於友誼。伯格曼用這部電影繼續作著告解,也向所有他曾傷過的女人贖罪,是她們在修補他「天才而無情」的疏離世界,也是她們,讓他對上帝之愛的神聖天啟,存有一絲絲盼望的信念。

編註:本片已被選為本屆金馬國際影展放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