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窮斃」的青春怒吼
專訪《行動代號孫中山》導演易智言
在偉人銅像被拉倒、政治圖騰被搗毀的去神化年代,昔日的領袖成為今日的寇讎,政權更迭,唯一不變的是底層人民煩惱生計的愁苦眼神。
在《行動代號孫中山》的劇本中,孫文銅像是窮人眼中可供變賣的廢鐵,它的存在成了一種不合時宜、荒謬突梯的反諷,所承載的歷史不僅為新世代所淡忘,過往經世濟民的理想(節制資本、漲價歸公、平均地權)在這貧富懸殊、居住正義蕩然無存的年代,也已被貪婪資本家的怪手搗毀殆盡,他一方面似是紙鈔上虛浮的金錢圖像,另一方面卻又隱隱召喚抵抗專制的反叛精神,帶來燃起燎原怒火的革命潛能。
關於國片中的銅像,蔡明亮在《天邊一朵雲》中曾讓陳湘琪熱舞挑逗蔣公銅像,楊雅喆的《囧男孩》也有小男孩偷走校園中「學長」銅像的狂想插曲,當有「蘿莉控」之嫌的孫中山銅像被一群戴著「美少女」面具的正太少年簇擁,這個有點超現實的畫面,讓本片不只是批判「貧窮成為世襲」的階級故事,更有了顛覆、調侃威權的曲折意蘊。
從《藍色大門》到《行動代號孫中山》,從個人到群體,導演易智言其實都在談青春世代對未來的想像,面對嚴峻的社會不公,他化怒罵為嘻笑,以近乎樸拙、帶點魔幻的反差幽默取代長篇大論,看似百無禁忌的戲謔,卻也是對虛偽成人姿態、冷酷體制最犀利的針砭。
從開場看似安逸、明亮淨白的校園走廊,到片尾少年們在天橋上遙向101大樓振臂吶喊的生猛躁動,易智言鏡頭下的青春,隨著近年風起雲湧的社會變遷,有了更複雜的面貌與格局。本期《放映週報》有幸專訪易導,請他詳談劇本源起、發掘新人、指導演員的歷程和心得,訪談中他宛如慈父般細數對這群年輕演員的入微觀察、用心良苦的諄諄教誨,亦分享了他對當下年輕世代的細膩洞見。
《行動代號孫中山》劇本發想有許多來源,裡頭融合了您求學時的經驗、部分現實人物的縮影、以及《藍色大門》某場被刪掉的戲,但據說您最初其實想寫一個「棒球」的劇本,它是如何演變成現在「偷銅像」的故事?
易:2009年有一票球星被踢爆打假球,遭千夫所指,社會更陷入集體悲憤,但我當下反而有些困惑:首先,打假球當然不對,但棒球和電影、演唱會一樣都是休閒娛樂,這些都是假的,電影更是明目張膽地「假」;第二,打假球真正的受害者其實是那些簽賭的人,而非一般的球迷;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何台灣社會的道德標準,得靠一群年輕運動員來維繫?
我過去拍片時做過一些少棒隊的田野調查,這群小朋友從七、八歲開始打球,但最後能打入職棒、順利升學的只有鳳毛麟角,大多數球員的未來沒有出路,甚至連職業球員的生涯都相當短暫。因此,我開始寫一群二流的弱勢高中球員「打假球」的反諷喜劇,他們因為未來渺茫,想在畢業前夕的暑假海撈一筆,便串連其它球隊,簽賭自己會打輸,劇本叫《丈量房間的方式》,第一場戲就是球員們看著球隊辦公室,想像房間裡堆滿鈔票的模樣。
開始寫這個劇本後,我遇上一些實際的困難,首先,高中棒球沒有簽賭風氣與電視轉播,加上同時已有太多棒球電影的劇本在發展,於是停了一陣子,左試右試,有一天想到「偷銅像」這個點子,唯一保留在《行動代號孫中山》的抽象精神是:一群社會對他們不公平、未來沒有希望的青少年,為了用錢而想辦法掙出一條謀生之路。
您曾提過「孫中山」代表了金錢(百元紙鈔上的偉人圖騰),同時也是革命的象徵,但電影和現實中的年輕世代對孫中山似乎都很陌生,在電影中幾乎成了一個空洞的政治符號?
易:現代人對孫先生有各種解讀角度,他是開創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的創立者,也是國民黨的大黨頭,必須概括承受國民政府在台灣的作為,更有人說他是喜歡小女生的「蘿莉控」。但無論如何,他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現代年輕人對他感到陌生,我蠻訝異的,並不是說要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崇拜他,或在作文稿紙提到他的姓名時挪抬,而是這種「歷史的斷裂」,表示世代之間沒有累積,新一代無法承接前人留下的東西,轉化成新的啟發或批判,必須從頭尋找自我。
而這種現象不只發生在政治,台灣年輕人對於過去電影、文學、藝術史的認知也很薄弱,以拍電影為例,若每拍一部電影,都必須從頭尋找一套語彙,而無法站在前人的基礎前進,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電影宣傳標語是「革命、奮鬥、救青春」,但片中主角似乎並未清楚意識到「對抗體制」這件事,他們的行動反而更像生存困境中的權宜之計?
易:任何革命都是生存受到威脅下的行動,15、16歲的小朋友能感受到自己週遭的不平等、不自由,但很難提出具體的革命論述,談財富分配、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等高深的經濟與社會學理論,他們面臨的都是更現實、迫切的問題,例如「交班費」這件事。但電影演到最後,他們開始意識到這種狀況必須有所改變,縱使他們說不出左派的語言,但最後仍殊途同歸,體會到革命的必要性。
我選擇用嬉笑怒罵、近乎白爛的喜劇形式去包裝嚴肅的主題,正是希望觀眾能由淺入深,在不用腦的狀態,就能看懂這群人在偷銅像、裝殭屍,過程中只要觀眾有一點點感動、被觸動到一下,也許革命的種子就悄悄埋了進去。這部片在試映時,有些人看到痛哭,因為他們看到自己成長的影子,而我也希望那些「人生勝利組」能因為這部電影,注意到身邊不同人們的處境。
您過去的作品多處理青春、成長的題材,首次拍以喜劇為基底的電影,您如何尋找創作的靈感?又做了哪些功課?
易:如同我剛才提到「歷史的斷裂」,這次片中其實借用了美國1930年代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的喜劇形式,如果我沒讀電影史、看老片,那麼今天的《孫中山》可能就長成另一個樣子。那個年代的演員在酒館、雜耍劇團中磨練表演功力,個個都有兩把刷子,光是攝影機擺那在,讓他們在鏡頭前走來走去,就可以很好笑,表面上看似不動聲色,其實背後玩了許多手腳。
沒看過馬克斯兄弟電影的人,至少可能也看過成龍向他致敬的橋段:就一面空牆,兩個人同時經過,另一個人被發現,便如同鏡中倒影般模仿對方的動作。當電影中小天、阿左一行人戴上面具去偷銅像,約莫3、40分鐘沒說話,也完全仰賴肢體表演和鏡頭,看起來極度白爛,這段是觀眾笑得最開心的時候,但借用的其實是80年前的電影語言。
但我在寫劇本、排戲時,並不會直接拿某部電影當作參考對象,告訴演員:「看,這就是我要你們演的東西。」而是默默把它放在心底,因為我認為電影所指涉的應該是現實,而非另一部電影。
馬克斯兄弟的《輕而易舉》(Duck Soup, 1933),是當今無厘頭喜劇的始祖
影片來源:YouTube
《藍色大門》、《危險心靈》中的青少年來自中產階級家庭,而您這次的主角是「全台北最窮的高中生」,在寫底層人物時,您是否做過一些田野調查?另外,片中對於「貧窮」似乎也沒有那麼血淋淋、沉重的直接描繪?
易:我過去在找年輕演員時,會去了解他們的生活背景,也因此親身接觸、觀察過很多底層家庭的狀況,所以田野調查當然是有。另一方面,這部片劇本主要著重在主角們的校園團體生活,並沒有花太多篇幅描寫他們個人的家庭背景,
飾演小天的魏漢鼎曾向我反映,他不知道該怎麼演窮人的樣子,我問他:「你在街上看得出哪個人下個月交不出房租、或沒吃晚飯嗎?」他回答:「我看不出來。」我其實不希望他們刻意表現某種「窮人」的刻板印象,因為在學校穿上制服,很多不平等表面上其實是被掩蓋的,我不會刻意去標明說:我要你演出「貧窮」,讓你一副三個月沒洗頭、髒兮兮的模樣,正因為這個問題並非顯而易見,所以更容易被社會漠視。
指導青少年素人演出這類角色時,您會給他們哪些準備功課?
易:我上課通常不會教表演技巧,或提供演員直接的參考範本或影片,因為小朋友看一看,有時反而會產生誤解,演成別的樣子。在表演課中,我首先會培養他們的專注力,再者是對同儕與工作人員的信任感。我希望他們從這些最原始的根柢上,開發出屬於自己的東西,讓表演帶有個人色彩和原創性,從《藍色大門》、《危險心靈》以來,我一直採取這種訓練方法。
當這群小演員在排戲時,是否有意識到劇本背後探討的貧富差距等社會議題?
易:他們都知道劇本在談貧富差距,包括連劇組最小的石康均(飾演阿左組「大隻」)拍戲時才國一,他也知道這個東西,但貧富差距對他們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他們可能還不清楚,只能看見表象上少數人買得起某些奢侈品,但還無法思考貧富差距持續下去的後果。《藍色大門》也是一樣,桂綸鎂、陳柏霖在學校可能聽過老師討論同性戀,但這個身份的意涵,他們當時未必能體會。
您每次拍戲都會選一波新的年輕演員,是因為這個年齡層的演員太少,還是啟用新人能帶給您不同的刺激?
易:線上幾乎沒有這個年齡層的演員,電視上也都是2、30歲的人在裝年輕演高中生,男演員肩膀厚到快塞不進制服,還硬要穿上去。如果你仔細觀察國、高中年齡層的青少年,他們都有一股特有的青澀和彆扭,說話、走路的節奏都和別人不同。我所遇到的國、高中生都很排斥被別人觀看,但到了20幾歲,這股排斥感就消失了,甚至渴望被觀看。
無論是貧窮弱勢或中產階級,我筆下的青少年其實代表了那70%的大多數平凡人,他們的生活缺乏強烈的戲劇性,沒有嗑藥、混幫派、拿開山刀……,無聊到不能再無聊,因此他們的面貌也不容易出現在電影中。當我回顧自己的青春期,我發現自己其實就屬於這70%的平凡學生,從來沒有特別被老師疼愛或責難,學校成績也是不上不下,因此我開始反省,自己會拍這樣的青少年,也許正是想替過去的無彩青春增添一些顏色——也或許正因為過去的青春百無聊賴,才會想在電影中為這群平凡人物的生活加上一些調味料。如果現在要我去拍吸毒、飆車、霸凌這些戲劇性強烈的東西,我反而拍不出來,一來是這類作品已經太多,再者我在這些角色上看不見自己。
但從孟克柔、謝政傑、到阿左和小天,他們看似平凡,卻也都用自己的方式去表達不滿,進行小小的抵抗?
易:當你過著平凡的生活,對一切懵懂,但腦袋有天開始出現許多問號,這就代表了成長的開始。這些主角性格平凡、缺乏代表性、沒有臉孔,但卻用了不起眼的方式,在各自的位置上反抗體制。好比說謝政傑的反抗絕不會是燒了教室、打破門窗,同樣地,阿左、小天也只是抱著資源回收、廢物利用的心態,去偷一個沒有人要的東西,而不是真正去犯罪。
有人說您是「明星製造機」,每次拍片都歷經了長時間的選角、訓練、排戲,您選擇演員的標準是什麼?是表演的能力,還是某種特殊的素人本色,好比說蔡明亮從李康生身上所看到那種「慢」的節奏?
易:這個年紀的小朋友表演能力都有限,對表演的認知多半只是模仿,也缺乏訓練;但我也不認為自己在尋找一種特定的「本色」,我會去挖掘演員最內在的個性,然後思考這種個性能為角色帶來什麼火花。
舉現在的阿左、小天為例,阿左是個吊兒啷噹、過度樂觀、非常白爛、總面帶某種睥睨的微笑、節奏極為慵懶的青少年,相較下小天則有股憤怒,內心壓抑,好似肩上扛了十顆保齡球,兩個角色的性格南轅北轍,但也和詹懷雲、魏漢鼎本人有某種程度的近似。但其實,我也可以把兩人飾演的角色對換,呈現出完全不同的人物:如果魏漢鼎飾演阿左,他會顯得很有謀略、領導能力,甚至有些獨裁霸道,對同學命令多過說服;而詹懷雲的小天也會完全不同,以他慵懶的個性,在捷運上面對阿左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時,一定會看著他然後傻笑著說:「嘿嘿,你在跟蹤我啊?嘿嘿,你想幹嘛?」(編按:易導開始模仿詹懷雲版的傻笑小天)。
另一個經典的例子是《藍色大門》的張士豪,這部片選角選了三年,第一年因為資金沒到位而沒開拍,第二年找到張孝全,第三年找到陳柏霖,開拍前我對選角非常掙扎,因為這兩人都很優秀——他們日後的成就也證明的確如此。陳柏霖的張士豪就是個陽光微笑、帶點撒嬌的溫暖大男孩,但換成孝全來演的話,就會是節奏慢、摸不透女孩內心想法、不清楚自己做錯什麼的憨直男生,兩者都成立,就看我想採用哪個版本。
現在我寫完劇本後,都會把原始的想像鬆綁和拋棄,等待之後會遇上什麼樣的演員,因此在碰到詹懷雲、魏漢鼎之前,我其實也不知道電影中的阿左、小天會長什麼樣子。每次選擇演員都像一場冒險,但如果沒有冒險,只是單純把劇本中的東西執行出來,缺乏驚喜和神來之筆,也就不好玩了。
片中演員的台詞也給我類似的感受,阿左這個角色所說出的對白,像是來自一個鬼點子很多、古靈精怪的人,但詹懷雲的慢半拍演法卻製造出一種有趣的反差。
易:關於他的演法,我自己的解讀是:這個角色自以為很聰明,一路靠短線的聰明才智行事,最後卻又總把事情搞擰,而詹懷雲帶給這個角色的特質,其實是「善良」,正因為他慢半拍、慵懶、不計較,才顯得更溫暖。相較下,魏漢鼎帶給小天的是一種壓抑和偽裝,你看不出這個清秀的男孩竟來自那樣的底層家庭,也因此當他酗酒的父親打他時,很多觀眾嚇一跳,甚至哭了。現實世界中的魏漢鼎本身就很寡言,也是在訓練過程中和我最不熟的一位,每次來他有事請教我,總是嚴肅謹慎、字正腔圓地解釋他的問題,有種少年老成的氣質。
您曾在臉書上提到,自己過去合作過的演員在探班時,似乎都覺得您在拍片現場帶演員的方式,比過去更慈眉善目、寵愛演員,請問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
易:我覺得自己變得比較放鬆,這不是我刻意的,而是因為年紀的影響,我比這群小演員大了快40歲,帶他們很像在「隔代教養」,過去帶陳柏霖、桂綸鎂時,我可能還像個小叔叔,面對黃河他們時則像個爸爸,但現在的心情就像阿公一樣會亂寵小孩,不是說我標準放鬆了,而是現在會更有耐心去向他們解釋,少一些急躁和爆發,表面上就如黃河所說變成了「好人」。
從選角、排戲、殺青、到現在投入密集的宣傳行程,您在主角詹懷雲、魏漢鼎兩人身上又看見什麼轉變?
易:小天魏漢鼎顯得比以前更放鬆,不再那麼壓抑,開始走出自己的舒適圈;阿左的話,或許可以說他的眼界開了,和更多不同的人應對過,看見不同的人生選擇,不過我想他的爸媽可能也要開始傷腦筋,因為眼界開了,代表叛逆期可能也快開始了(笑)。
投入宣傳後,兩人基本上是以不變應萬變,真正該傷腦筋的應該是媒體,因為他們回答時常常講不完一個句子,第一次受訪是面對《商業週刊》的記者,對方開場問了一堆問題,小天回答說「呃……」,阿左回答:「呃,還好。」兩人總共只講了四個字。他們佔便宜的地方是年紀還小,記者大他們十幾、二十歲,面對兩人白爛的反應通常會哈哈大笑。不過我也告誡他們不能這樣一直裝萌下去,要開始學習表達溝通的能力,對別人釋出善意。
但一方面我也覺得還好,因為我還不確定兩人是否要走演員這條路,我最初和他們父母溝通的時候,就表明說不是要把兩人打造成明星,而是讓他們青少年時期能多一些不同的嚐試和選擇。我帶所有小朋友都是如此,桂綸美拍完《藍色大門》後開始走紅,因為氣質特殊而被注意,但她毅然選擇先告一段落,跑去唸大學、到法國當交換學生,過了足足七年之後才向我說:「導演,我想作演員。」黃河第一次演戲就拿金鐘影帝,我也是和他說:「你準備好再和我說。」一直到他今年台藝大畢業,某天晚上找我吃飯時,才對我說:「導演,演員這條路不好走,但我想試看看。」
您曾在臉書上寫下一段耐人尋味的話:「十五歲的這個世代有股詩化為酷的慵懶,慵懶是和世界的距離,於是面具是貓。」多年來您接觸了許多年輕演員,您覺得這個世代的特質是什麼?
易:這段話一定是我半夜快睡著時寫的(笑)。其實我覺得現在的小朋友過得比較茫然、缺乏方向感,因為他們對未來欠缺想像,所以做起事來沒有力氣,缺乏積極和衝動,因此顯得節奏慢、慵懶,當你不理睬、不參與這個世界的時候,自然就產生一股「酷」的距離感。
相對來說,桂綸鎂、陳柏霖那個世代比較有方向感,清楚自己想要或不要什麼,但同樣地,他們活得也比較有壓力,比較下現在這群15、16歲的小朋友,至少表面上過得比較輕鬆。
會不會是因為現在年輕人眼前的選擇太多了?
易:這個問題很複雜,我們現在還離得太近,沒辦法一下說清楚。當今年輕人的未來是什麼?是22K、到澳洲打工幫人按摩、還是到新加坡的賭場發牌?或許正是因為這群年輕人看到的選項都太爛,前景不堪想像,所以他們乾脆不選擇,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
說到和社會的關係,您的處女作《寂寞芳心俱樂部》談都會中人際的寂寞與疏離,《藍色大門》則觸及個人性向的迷惘和探索,但從《危險心靈》開始中的教育議題開始,您近年關注的視角似乎越來越廣,也開始參與更多社會運動,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
易:大家會把《藍色大門》當成個人式的小清新,但其實它也在談社會議題,某場戲孟克柔和張士豪在體育館中推椅子、爭執之後,她說了一句:「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這世界其實是很不公平的。」她說的這句話,不只在談自我,更是幫世上的少數族群發聲;另一場被剪掉的戲中,張士豪和一位繳不出班費、只能吃泡麵果腹的同學打了一架,其實也是在處理社會不平等的議題。
一方面我同意你說,從《危險心靈》之後,我拍的東西看似更貼近群體和社會議題,但其實這些東西很早就有跡可循,只是因為題材的選擇而沒那麼鮮明。另一方面,黃河之前在臉書上說他覺得小天、阿左,其實就像《藍色大門》裡的孟克柔和張士豪,我說我很感謝黃河,因為我在寫劇本時並未意識到這件事,他沒有從貧富差距、社會不公去看這個故事,而是從人的角度出發,讓我察覺到這其實是一段宛如困獸之鬥的行動中,兩個孤單的靈魂找到彼此、相濡以沫的浪漫友誼,因此換個角度想,《行動代號孫中山》也可以是個相當「個人」的故事。
我從美國唸書回來後,其實一直有陸續接觸人本、森林小學等教育議題,也曾經和黃河擔任器官捐贈代言人,近五年因為臉書社群的興起,過去許多被切割、零碎的社會議題討論得以被串聯,並迅速擴散,所以除了我自己的轉變之外,台灣整體的社會氣氛也一直在變化。
未來您創作的走向是?
易:我創作的習慣是同時發展兩、三個不同的劇本,這個寫不下去就換另一個故事,我並沒有限定自己未來一定要寫社會議題的劇本,其實目前接下來會發展的,很可能會是一部關於母親的電影,如果寫完的話,就終於不再拍青少年,而是拍成年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