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撫島嶼的傷痕

專訪《看見台灣》導演齊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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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05

走進齊柏林的電影公司,迎面可見的,是一幀鳥瞰台北市的空中攝影,繁密的建物佔據了這座城市,其中又以近十年來竄起成為台北新地標的台北101最為搶眼。這綠意幾稀、充斥駁雜現代建築的畫面,實在令人難以聲稱台北是一座美麗的城市。搜羅了世界各地空中攝影書籍的空拍攝影師齊柏林,原先有個小小心願──飛上高空,為台北這座生養他的城留下美好肖像。無奈,紊亂的景觀讓他捨棄了此念頭,但他卻不因此繳械,反而放寬了視野,將目光投向台灣,雄心壯志地,期許藉由拍攝台灣首部空拍電影,綻放台灣的美麗與哀愁。

歷時三年拍攝,累積了四百小時飛行,斥資九千萬始完成的《看見台灣》自拍攝之初即話題不斷,尤以籌拍過程中募資困難、屢屢難以為繼倍受矚目。首度從靜態攝影轉向動態影像紀錄的齊柏林,一如許多投身電影志業的導演,憑著一片赤誠與狂熱,不惜抵押房子,購入要價高昂的空拍設備,準備奮力一搏。訪談過程中,他說,「你叫我導演,我會很不好意思,因為這部片是我問出來的,我問了好多不同的導演,因為過去台灣沒有類似的經驗,無前例可依循。」或許是初心動人,或許是行銷奏效,或許是乘著「愛台灣」的高分貝聲浪,《看見台灣》甫上映,首週末票房即高達一千一百萬,如今網路上口碑不斷發酵,看來勢將掀起一波波觀影熱潮。

義務擔任本片旁白的吳念真讚揚齊柏林有著「不尋常的態度和高度」,本期放映頭條專訪《看見台灣》導演齊柏林,一探他在影像背後所懷抱的深情與關懷。

您早先服務於交通部國道新建工程局,1991年起有機會參與公共工程的空拍作業,請您先談談空中攝影的經驗。

齊柏林(以下簡稱齊):那是參與國家重大工程的一些拍攝,其實之前有當過別的攝影師的助理,也有很少的經驗。很多人都問我第一次飛行的經驗,其實印象模糊,因為是工作,要幫人家換底片,偶爾拍個幾張,剛開始懷著期待、緊張,以及一點點害怕,本來我會懼高,可是因為很專心地工作就忘了,後來覺得我還滿能適應在飛機上面工作。
 
飛行攝影除了攝影技術本身是必備的之外,攝影者的觀察能力也很重要。每個攝影師都喜歡拍漂亮的景色,可是我會看到不美麗的那一塊,其實就是傷痕,包括不當的開發、破壞生態的建設。我很早以前就發現到這個問題,只是我以前有一種心態──家醜不可外揚,所以我想拍美麗的台灣,把不好看的藏起來。可是隨著我對環境議題知道的愈多,很多照片,你不用解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現象,我是從空中攝影開始才認識我們自己的環境、自己的家園,覺得我要在某些地方特別去觀察、記錄,才會拍到很多不美好的那一塊。
 
 

您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留意到不美好的這一塊?

齊:陸陸續續都有,開始從事飛行攝影時就有發現,我一開始想拍空拍時有一小小心願,我想把台北市拍下來,因為我蒐集了全世界四、五十個國家或城市的空中攝影書籍,國外經常用鳥瞰的方式在介紹他們自己的土地,我給自己一個小小的心願,就是想拍台北市,介紹台北。結果當我飛往台北上空,要拍我們的城市時,發覺很難把它表現得很美,看起來都是鐵皮屋頂,一片紊亂,建築物也沒什麼特色,我們看國外城市的書都漂亮得不得了,就美感來講,實在很難表現。而且我拍攝的當下,正值台北在大興土木,基隆河在截彎取直,大安森林公園的樹苗才剛栽下沒多久,要拍得漂亮很困難。上去觀察過幾次,發現很難表現,就把我的心願放大,想拍整個台灣,後來陸續出了好幾個出版品,都是以台灣各式各樣的地景作為紀錄對象,偶爾會穿插一些作為提醒、誘人省思的影像,包括污染、濫墾等。

在地景的挑選上,您如何抉擇?

齊:初期時,航空公司給了我很多不同的飛行機會,讓我搭便機,因為飛機很貴,我以前根本不可能自己租飛機,所以他們去哪裡出任務我就跟著去,譬如要去做國家公園的吊掛任務、安寧病人的後送、巡山等等,在飛行的過程中,我沒辦法挑選,看到什麼就記錄下來,後來愈看愈多,而且有點能力可以自己租直升機時,就開始有系統地記錄台灣,把區域的特色和地形記錄下來。我當時記錄的態度是,希望把每一寸土地都拍下來,因為租飛機很貴,每一分每一秒都希望能有紀錄,就拚命地拍,也沒有太多思考,我都是從影像構圖的角度去拍,拍回來後再去看哪些圖片可以發表。
 
就地景挑選而言,一開始一定是挑台灣知名景點,譬如到中部一定想拍日月潭、阿里山。我想拍的地方很多,這部片子裡面沒有澎湖、蘭嶼、綠島等離島,因為那邊要飛得很遠,必須租借另一種飛機,一小時十五萬,像拍澎湖,來回飛就要花六十萬,後來因為找不到預算就放棄了離島拍攝。
 
期間我也大量閱讀很多跟環境相關的書籍,因此知道何謂水土保持、水庫優氧化、高山農業、海岸線水泥化,涉獵得愈多,上飛機後,很快就可以看到那些現象。空中攝影最特別的就是,不用太多解說,就可以看出這些照片反映了什麼問題,相較之下,在地面上可能很難表現。這部電影剛初剪完後,在還沒有旁白、音樂的情況之下,我請戴立忍來幫我看片子,看完後,他說:「柏林,你要勇敢地挑戰這部電影是沒有旁白的。」他的建議是這樣,因為他都看得懂,平常他對社會、環境議題就很投入,我當然知道那是一個期許,但我覺得這部片子主要還是要讓大家容易看得懂,所以我並沒有那麼勇敢,還是有旁白(笑)。

拍這部片的起心動念主要是八八風災的緣故嗎?

齊:八八風災是讓我決定要放棄公職,全心投入,但我在2008年就有此想法,當時跟一些人講了這個想法,因為我不是從事動態影像紀錄,旁邊的人都是拍平面照片或專家學者,但大部分人都聽不懂我在講什麼,因為過去少有空拍的動態影像,而且沒有穩定的畫面,都很震動。我以前當很多導演或攝影師的飛行顧問,當他們要空拍時,我幫他們協調、跟飛行員溝通,空中攝影除了技術外,最重要的是要能夠跟飛行員溝通,很多人不會引導飛機,那就拍不到你要的畫面。過去我擔任顧問的角色時,很多人花了這麼多錢,租了飛機,可是都沒有看到畫面,有的攝影師會帶Steadicam(攝影機穩定器)上去、用彈力橡皮吊攝影機,還看過有人抱枕頭去頂攝影機,都是為了防震,但都做不到。所以他們就覺得怎麼可能,光看那些震動的畫面都暈機了,怎麼看一部都是空拍的紀錄片,就算瞭解我想做什麼的人,也覺得不可能,因為那需要很大的經費投入。

從靜態影像轉到動態影像,是因為有感於靜態影像之不足嗎?

齊:我出了很多書,超過三十本攝影集,出了我自己的,也幫不同單位出空中攝影專書,我經常獲邀到各個學校、社團、公司行號去演講,在演講的過程中,感覺到非常明顯的狀況是,大家不認識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家園,我以前去大學通識課程演講,現場八九百人,有七八百人在你面前睡覺,對演講者而言實在很挫折。一張照片要講一兩分鐘,好像很嘮叨,有時講得又不好笑,就很挫折,想換另外一種方式讓大家認識我們的家園,便想拍部電影。我去演講時,講得口乾舌燥,苦口婆心,講到不想講,我很排斥演講,想說拍一部影片,畫面好看,音樂好聽,也許看起來不會那麼枯燥無聊,讓觀眾可以從中獲取一些我想提醒的資訊。

當時您有看了什麼樣的影片而受到啟發嗎?
 
齊:沒有。我只是想說,為什麼好萊塢的電影裡面有很多飛行的畫面都拍得很漂亮、很穩定?BBC生態節目中,北極熊冬眠後從雪地裡出來,怎麼拍的?鯨魚在海上交配,那畫面是怎麼拍的啊?很多大規模動物的遷徙,你知道是空拍,可是怎麼可以拍得這麼穩定?2008年,我就用關鍵字去搜尋,被我找到原來是有空中攝影的系統,專門在拍這種東西,而且好多種,我看了一知半解,就直接發信去代理商詢問,請他們報價,推薦我比較合適的,那設備出好幾代了,及至2008年的新款已是很穩定的設備。我記得他們給我的報價是七十二萬美金,那時匯率還是1:33。一看,要價三千萬台幣,我怎麼可能買得起!
 
2008年底,我一直思索如何能擁有這套設備,我在上班,根本不可能負擔這麼高昂的費用,2009年6月時我就從國外租這套設備進來台灣,配了一個operator(操作員),我就帶著他在台灣飛了一圈,總計三十小時,大概花了台幣三百萬。從國外租設備是以週計費,設備進來後,第一天下雨、第二天下雨、第三天也下雨,都不能飛,後來用三天繞了台灣一圈,一天平均飛十個小時。我以前沒做過影片,心想三十個小時的素材剪成一個半小時應該沒什麼問題,結果後來好不容易只湊了六分鐘的畫面。雖然拍了很多素材,可是要怎麼把它們兜在一起,我覺得要講一個故事很困難,那時候剪了一個六分鐘的demo影片,只是告訴大家空拍可以拍到這樣的品質和穩定度。
 
同一時間,盧貝松監製的影片《搶救地球》(Home)全球發行,我非常興奮,原來人家兩年前就已經在做這件事,剛好2009年發表。《搶救地球》在台灣發行時,我記得我買了七十張電影票,分贈我原本去尋求支持的人及一些朋友,結果大部分人都在電影院裡面睡著了,因為《搶救地球》畫面很漂亮,音樂也很棒,但它跟台灣沒有關係。但《搶救地球》裡面講到全球五十二個國家的各種現象和問題,其實在台灣大部分都可以看得到,我覺得《搶救地球》給了我一個激勵,因為以前人家不相信可以用空拍拍電影,可是《搶救地球》已經做出來了。
 
我在2009年拍了一圈後,8月就碰到八八風災,那時我已經沒有錢可以再拍了,只能用一般的空拍方式進去拍。我看到八八風災那種殘酷的景象其實很恐怖,從九二一到莫拉克,幾乎所有風災我都曾經去拍過,相較之下,過去那些風災真的都微不足道,所以我心裡非常震撼,深受衝擊,就很審慎思考,想要拍一部台灣的紀錄片,便開始籌備,那時我還在上班,到了2010年才正式辭去工作,當時我得到大家的支持,湊了一些錢,不夠的部分用自家的房子去借貸,才買到這一套設備。之後又再度面臨到沒有錢租直升機的難題,目前租一次直升機要價十萬到十五萬不等,不同機型有不同費用。一開始大家還不太相信你可以做這件事情,在尋求資助時很困難,所以必須接很多商業拍攝,讓我們可以有飛行的機會。
 
 

在影片架構及腳本方面,最初的構想與具體執行方式為何?

齊:我對台灣的環境太熟悉了,就把我要講的問題全部列出來,其實台灣的環境問題是環環相扣的,從山上、河川到海岸,基本上就這三大架構。我們聽了大家建議,一邊拍攝,就要一邊撰寫腳本了,我們請了一個編劇寫腳本,他參與了一年的拍攝過程,知道我要拍什麼、講什麼,架構都非常清楚,他就寫寫寫,我拍拍拍,2012年11月,腳本出來了,我們開始要剪片,結果剪片時發現窒礙難行,空拍的每一個畫面都很漂亮,可是要根據腳本去把它銜接起來就有問題,因為我們事先不可能有分鏡,只是把每一場景用不同角度不同方式表現到最好,可是根據腳本來剪畫面時,就會發現有很多是違反剪接邏輯的,我們大概試了三天,試不下去,後來就決定放棄,把腳本全部丟掉,全部用我之前拍攝的架構,用畫面來說故事。譬如,把水泥化的畫面全部挑出來,讓一個一個銜接起來是順暢的,講到地層下陷的問題也是一樣,把畫面和畫面先結合起來之後,整部片架構拉出來,才請編劇重新根據我的影片去寫腳本、寫故事。腳本還好,剪接是最困難的,我跟剪接師在一些事件上的觀點和態度不同,甚至有所衝突。

在畫面的選取上您個人比較重視的是什麼?
 
齊:我真的是比較重視影像的品質。有些畫面,可能一分鐘、兩分鐘,過程中飛機突然搖晃震動,一有瑕疵,我就不用了。至於我為什麼堅持要用某個畫面,可能是因為在拍攝過程中,經歷了非常危險的狀況,或者是這個畫面很難取得,可是剪接師看到那種平穩的畫面完全沒有感覺,因為畫面太平穩了。像最後拍玉山小朋友唱歌的畫面,那是有始以來最恐怖的一次。那一天飛行的狀況很危險,風很大,風起雲湧,直升機上下落差是一百英尺,剛開始飛上去繞時,根本沒辦法控制我的鏡頭,鏡頭是亂飄的,後來是找到起伏的節奏,才順著去控制鏡頭,所以拍完我就想趕快逃離。
 
「原聲童聲合唱團」的宗旨是要讓世界聽見玉山的歌聲,但他們從未上過玉山,當我們跟他們提這個想法時,他們就很想上玉山,不過他們最後拿出國旗並不是我事先安排的,我完全不知情。他們為什麼要帶國旗上山?因為他們經常到世界各地比賽,可是都沒有自己的旗幟,不能代表自己的國家,那一次上去時他們就帶了國旗,想要表達對這個國家、這片土地的敬意。現場看到時,我非常感動、非常激動,我從小成長於忠黨愛國的家庭,雖說近年對國旗並沒有特殊的情緒,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看到國旗飄揚,心情是很激動的。我一激動就沒辦法拍,儘管熱淚盈眶,仍是強壓情緒,把畫面拍完才落下淚來,否則在機上掉眼淚就沒法拍了,因為鏡片溼了怎麼對焦?
 
影片中有很大篇幅呈現台灣生態被破壞的狀況,提及環境保護與產業發展長期以來處於矛盾與衝突之中,隨後以苗栗灣寶的洪箱、以及宜蘭的賴青松投入有機農作為例,說明以個人之力實踐友善土地的可能,然而,這並不能解決上述提及之龐大結構性問題,您個人怎麼看?

齊:在講到洪箱和賴青松之前,放了很多民俗節慶的畫面,看到前面那麼多烏烏糟糟的事情,其實老百姓碰到問題時,只能祈求上天,用祈神敬天的方式來取得心靈的慰藉,老百姓的願望說真的很小,無非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自己可以賺點錢,但我們並無法解決那個矛盾和衝突。最後放那兩個例子,意謂著已經有人開始以另外一種態度及友善的行為對待土地,而他們也逐漸影響到周邊的人。舉例來說,洪箱以前在種有機地瓜時,不用化學肥料、不噴農藥,地瓜田長滿了雜草,人家還笑她懶惰,結果村民慢慢發現她的地瓜怎麼賣得比要花費肥料和農藥成本的貴一倍,這才發現,如此作為不僅對土地友善,其次可以改變一般大眾的消費習慣。賴青松也是如此,他的穀東每年得到的稻米都不一樣,甚至有時發生蟲害,大家都沒得吃,但大家願意鼓勵他的理念;其理念影響了很多人,現在宜蘭很多地方都有穀東俱樂部,其實慢慢就會擴散開來,只是時間可能拉得比較長,可是做總比不做好吧。我們這個片子說真的只能提醒大家,希望大家能夠換另外一種方式來善待我們的土地。

環境議題非常複雜,即便現今有許多人針對不同議題進行抗議與聲援,似乎仍難以撼動整個龐大的結構,作為一個紀錄者,關注相關議題這麼多年,您期待這部影片能夠發揮什麼樣的作用?

齊:其實這片子某種程度是在跟政府對話,他們不是不知道,關鍵在於有沒有決心做出改變。過去,大部分老百姓不知道,所以我覺得讓老百姓的聲音可以出來,甚至政府可以聽得到,就會有一個很好的溝通的平台。過去所有環境保護的問題都是用激烈抗爭的方式,其實很多抗爭活動並非得到全體人民的支持,有些人將抗議者視為刁民,我覺得我這算是一個柔性的訴求,沒有控訴什麼事情,但我把看到的現象呈現出來,我覺得這是可以影響大家的。
 
我們大部分都說台灣很漂亮,它是福爾摩沙,去歐洲才知道台灣醜弊了,我就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態。在空中要記錄台灣的美麗其實很困難,飛行時特別要琢磨怎麼飛,去蕪存菁後才能拍下來,可是難看的畫面卻是俯拾皆是!片中的美景都是特別去找的,人家說,以前拍《無米樂》時後壁的稻田很漂亮,其實後壁的稻田一邊是鐵路,一邊是高鐵,中間又是電線桿,又有縱貫線,拍到的畫面都是被切割的。很多人在尚未看片前,都以為這是一部關於美麗台灣的片子,看完後,竟然說這是恐怖片(笑)。但恐怖片是值得反省的。
 

我們長年看到的台灣紀錄片大多以人為主要拍攝對象,尤其台灣又非常講究人情,更容易傾向以人的故事去打動觀眾,《看見台灣》採取的是空拍攝影,回歸大地,相形之下,人顯得渺小。長期拍攝下來,您怎麼思考人與土地的關係,以及人所扮演的角色?

齊:人雖渺小,可是摧毀土地的力量是非常大的,這部片沒有男主角、女主角,看到的都是怪手、卡車,從空中看,人就跟螞蟻一樣,你看,螞蟻在囤積食物時多麼厲害,而人在破壞環境的時候實在是力量非常大。一如電影片尾曲〈看見〉歌詞所描述的,人的欲望太大,對土地需索無度,造成現在這般景象,我覺得人要學會謙卑,過去我們常說人定勝天,人是萬能,人是主宰,在現階段有必要重新思考人類扮演的角色,學習跟大自然和諧共處。

最後請導演推薦讀者一個非看本片不可的理由。

齊:為了我們的家園能夠變得更美好,大家一定要來看見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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