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殘酷伸出溫柔的爪

《熊熊愛上你》導演鄭芬芬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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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0

相約訪談的地點光線有些昏暗,然而,鄭芬芬本人與她說話的方式,像當日下午外頭金華街上的陽光一般,明快中透露出不急不徐的溫煦。善感與樂觀兩種貌似衝突的特質在她身上混合得細緻,或許正像她的電影一直以來所訴說的,總是予人會心一笑或眼光微潤的故事,淡淡的,卻能讓人停下來思考一下此刻的位置。她對待觀眾一如待她劇本中的人物,「我希望能在故事之外給觀眾多一些樂觀或正面的東西」她說。從初試啼聲的「沉睡的青春」,到票房賣破千萬的《聽說》,她的第三部長片《熊熊愛上你》延續她對生命沉痾的缺陷與匱乏的關切,而以一種更輕快的眾生相樣貌來處理。拾綴生活細節的片段,從平凡的故事中觸及生活底層令人不忍逼視的粗礪並以嶄新的目光轉化,向來是她創作一貫的旨趣。而在最近幾年國片看似一片回春向榮、大型製作陸續出現的榮景中,這樣小格局、專注在劇本及角色心理塑造的作品反而更突顯出她自己的堅持。

《熊熊愛上你》講述一個從泰迪熊開始的故事:旅行團導遊彼得(郭品超飾)厭倦了伺候團員的種種要求,突發奇想,移植國外專帶主人心愛泰迪熊玩偶出團的模式,不料卻在接送的半路上出了差錯,三隻「客戶」不翼而飛;無計可施的彼得,硬著頭皮用花束中的迷你熊試圖矇騙過關,卻乍然進入了這些熊主人的現實人生。有失戀到憤世嫉俗的Selina(柯佳嬿飾)、長年跟孩子疏遠的朱爺爺(丁強飾)及朱奶奶(馬之秦飾)、還有罹患重病來日無多的小美。這些彼此原本毫無關係的人,意外地踏上一段幫小美尋父的路程,短短的距離當中波折不斷,然而也讓各人內心的陰暗因此找到了慰藉的空間。這部電影與鄭芬芬導演的前幾部作品相比,無疑帶有更多的喜感,同時也是她首次用多個角色來鋪陳中心命題的嘗試。本期放映週報特地對她做了專訪,請她談談這次這個作品的創作歷程。

據說本片的源起是您看到相關的國際新聞,也就是在國外有專門帶玩偶出遊的旅行團;能否請您談一下為何想將這樣您認為「在台灣不太會發生」的事情,拍成一部場景卻設定在台灣的電影?您在挪用這事件的過程中是否還有其他的想法?

鄭芬芬(以下簡稱鄭):當初看到這新聞,我第一個感覺是好有趣喔。我覺得有趣是因為,是怎樣的人會願意花錢給沒有生命的玩偶去旅行?我其實是對這個背景感到興趣。因為這件事發生在國外,那接著我又想,他們的文化是跟我們是比較不同的,比方你會看到他們願意去領養一些不是自己國家的小孩子,像是一對白人父母領養越南或是非洲來的小朋友;然後好多膚色的小孩在一起長大;就是說他們比較有這樣的心態去包容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他們的浪漫情懷也是比較大的,才會願意為這個熊花錢讓它們出去玩,不管是出於好玩、或是有趣,因為也不會太貴嘛。可是當我去研究這些背景,一樣都是在研究人這個層面上時,我就想,如果我要把這故事放在台灣,我想寫的是台灣人的感情。只是當你把事件的背景換過來,就必須考慮到台灣人是很少會去做這件事的,因此你必須讓它合理化。那要合理化第一個就是你的情感強度相對要強,其次是需要有一些設計讓這件事合理。所以這次的片名會取《熊熊愛上你》,其實是取台語「雄雄愛上你」的諧音。就是說,那些有這些熊、願意花錢給這些熊出國的人,他們在情感上都有某一部分的缺憾或是很強烈的渴求,以致讓他會做這樣的事,再者是說,要先合理化背景,就像你看到片中導遊的情況,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成功讓人願意參加這樣的行程的,也有人懷疑他是詐騙集團,這些現實的線索是要慢慢建立的。


關於選角,為何會選擇郭品超和柯佳嬿作為男女主角,關於其他角色演員的想法又是如何?

鄭:通常我們都會audition(試鏡)一些角色,一開始我沒有想到品超,因為他很高、很帥,像model一樣,跟我劇本中設定那個衰到爆的彼得一點都不同…


所以你本來預設彼得的那個角色應該是要看起來很沒有運氣的樣子?

鄭:不是,就是你知道台灣經濟在過去為什麼會那麼好嗎?其實是靠很多中小企業的老闆撐起來。這些老闆每個人都是單打獨鬥,那他們可能開過五家公司,每一家都倒,可是可能終於在第七家的時候成功了。就是你看前面有經過多少挫折這樣子,可是他們就是越戰越勇,屢敗屢戰。台灣是有很多這樣子的人一直在打拼的。我覺得彼得雖然不是開公司,但某個程度來說他在帶團的概念上,也算是這樣的人。他不見得每次都很順利,但他還是很努力,希望能有好的結果。那我覺得像這樣的人...就是你曉得成功的人都會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樣子,但你還在打拼的過程中,並不見得意氣風發,你可能就是會給人一種就是你很努力的感覺,「很努力」跟「已經成功」的人的樣子其實是不一樣的,所以我那時候設定的這個人是一直還處在打拼的階段。那郭品超根本不屬於這兩個範圍,他看起來既不像成功的企業人士、也不是還在打拼的樣子,他就是個model。model有model的世界。可是因為我們的製片陳希聖,也就是在片中演雅克的那位,因為他自己也是演員出身,他向我推薦品超;我也沒有排斥,就想說先聊聊看,因為很多人不見得是像你原先所設想的那樣。在與他聊的過程中我才發現,他是因為在這個圈子裡這麼多年,才必須變成這樣子,其實他本人跟他的外表是不見得一樣的,而且你會發現他有很多過去的背景、他的內心世界,有一些是和我們的主角彼得的感覺是一致的。所以我覺得可以嘗試一下,雖然演員能將角色詮釋得好是很棒的事,但若在這個詮釋過程中,我和演員都能彼此成長卻是更棒的。當然要讓演員演他本來不熟悉的角色會有難度,因為你不能用你原來的習慣去演,所以在拍攝前我們先花了一個月每天相處、排練,因此你在片中看到的品超,跟之前的他很不一樣。這讓人很驚艷,而且那也是一個導演的成就…


因為您激發出了演員比較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鄭:對,而且我覺得那樣才能叫作演員。你不能永遠只演同一個樣子,你應該有要不同的面向讓人看到才對。請柯佳嬿演女主角,是因為她的外表有種氣質,跟影片中的Selina很像,我對她會有種直覺就是,對感情很執著,但又不那麼順利。後來在跟她聊的過程中,發覺現實中的她果然也是一個對感情堅貞卻又不順遂的人,加上有很多部分她都和劇本上的設定很像,所以很快就敲定了。演出朱爺爺和朱奶奶的演員,我們是想說不要找在電視劇或廣告裡常出現的爺爺奶奶,想找新鮮的面孔。那時候就想到馬姐(馬之秦),像她因為信奉主、大多的生活重心都在那,其實已經很少出來接戲了,但因為拍了我們這部片之後,又開始陸續有一些新的戲約上門。丁叔(丁強)則是他的形象,像他演了很多人生劇展,例如曹瑞原導演的《孽子》等等,我們覺得形象上挺合適的。因為這對老夫妻有個特色就是,表面上很可愛,可是內心其實有很大的悲傷,因為兒子跟他們並不親近。所以你要說他們是瘋癲也好、裝可愛也好,但我覺得那個情感的深度,是要老演員才能比較表現得出來的。馬姐本人的樣子,我第一次和她碰面時就覺得「哇~真有趣~」,因為她帶了一副紫色眼鏡,我覺得她很像我想像中的朱奶奶,是個會幫熊裝扮、具有童心的奶奶,所以她有些看東西的角度、使用東西的方法,是和一般老人家不太一樣的,看了就覺得好適合。這樣的搭擋很像片中那對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老夫妻。丁叔還開玩笑說他以前有想追馬姐,可是馬姐都演女強人形象所以就不敢,但現在終於一償宿願了(笑~)。


片中有一位說廣東話的香港律師,這樣的安排純粹是因為趣味?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鄭:這個人本身就是香港人。主要是因為這個演員本人還蠻爭取這角色的,起初想說讓他試試看。但是他身為香港人、然後想來台灣發展的這件事,令我覺得有趣。台灣在過去是塊寶地(雖然目前已經移轉到大陸去了),很多外商都會來這裡設點。《熊熊愛上你》乍看是公路電影,但實際上是社會中多種情感的縮影。那我既然想講的是台灣人典型的、也就是屢敗屢戰的草根性,那好像這層關係也能放進來。因為在過去,除了成功的外商企業來台灣,也常有在本國時運不濟的人跑過來。也就是說,大家會抱著淘金的夢想,來這邊找機會,這香港人其實也算是如此,你看他在片中並不像事業成功的樣子,可是,他同時也散發出很可愛的氣息。其實,片中的每個角色在某種程度上都是loser,就是說至少在某一方面是失敗的,有些人是情感,有的則是在工作上。這個香港人,某種程度代表來台灣的外國人的形象,所以台灣是會給很多人機會的。他本人的背景讓我覺得能透過這樣的脈絡放進來,因此就調整劇本配合他的身分。而他在片中所呈現出來的對待朱爺爺、朱奶奶、或是彼得的方式,也跟一般的律師不太一樣。


這好像是您首次在長片中採用多個角色的安排?有點像是群戲的感覺。

鄭:其實我也沒有很刻意要這樣做。是因為這個故事本來就是一個group的經驗,就像一個旅行團內的人總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的組合。所以我想我也是借用了這樣的概念,放入許多不同組的情感,因此劇本自然變成這樣子。當然角色變多在拍攝上會變得困難,調度上花費的時間較多,同時也要考慮到觀眾的接受度,畢竟觀眾還是比較容易接受一組人物跟情感,他們會比較容易follow;像這部片人物較多,觀眾就需要花多一點心力去轉換。當初是有考慮一整個團的熊,但在處理上太辛苦了,所以就只取三組熊的主人、以及他們的朋友或家人,變成是這一組追逐那一組、有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樣子的結構在進行。它跟一般公路電影不太一樣。一般的公路電影通常是一組人物一直前進,然後看旅程上經驗到什麼事情。可是這部片子會一直將人物在路上拉回來。


雖然您的電影看起來像有公路電影的形式,但感覺上他們並沒有走得很遠,會感覺出一個迴圈…..就是說,他們會一直在某個東西上stuck…一直在跟過去的迴圈交錯。

鄭:它只是利用距離產生情感的拉扯,但距離並不是我們的重點。像很多關於旅途或是公路的電影,比方說《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所在乎的是這個人在旅程中遇到別人所導致的情感淨化。但這部片不是如此,它真正要處理的是這群人彼此之間的關係跟拉扯,只是你要讓他們的情感產生拉扯,需要有原因或一個環境,而這個環境剛好是發生在這短短的距離上,所以雖然看起來像公路電影,卻並不是要拍這樣的類型,它最終想談的還是人的情感。


我觀察到,從《聽說》開始,您的劇本中的配角,例如《聽說》天闊的父母,以及本片的朱爺爺及朱奶奶,通常都會帶有喜感及潤滑情節的功能,這算是您編劇上的習慣嗎?

鄭:我並沒有一定要固定去follow這個模式。像朱爺爺、朱奶奶會有喜感的原因,我覺得是因為他們的背景。比如在《聽說》裡頭,我讓天闊的父母是這麼可愛、有喜感,是因為要教養出一個這麼陽光的大男孩,一定是這個家庭是非常歡樂的,這樣孩子在成長中才會很樂觀,用很多正向的角度看事情;如果父母是很陰鬱的,那麼小孩也一定會跟著很憂愁,所以這是背景的緣故。在本片也是,爺爺奶奶有喜感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偽裝自己,因為真正的兒子不理他、不回來看他們。他們孤單、難過到必須要將情感投射到一個玩具熊身上,這其實是件很悲哀的事。可是呢,我覺得夫妻會有一個彼此的部分就是,我不想讓我的老婆這麼難過,所以我們就假設有個孩子叫雅克,是一隻熊。你就把感情放在這熊身上,老婆也就不會這麼難過。那老婆也懂老公的心思,所以兩個人就開始演起戲來。可是你能說那是演戲嗎?沒有,這其實是他們在真實生活中去照顧對方的一個方式。用這種方式去化解彼此之間的寂寞、化解彼此之間缺乏親情的滋潤。所以兩個人就會比方說:「欸,老婆,雅克餓了,你要不要去泡個牛奶?」那它能喝嗎?但你必須自己去假想它是能喝的。這種角色扮演的過程中,你自然而然就會童心化,就會變得像赤子。玩偶為什麼是給小孩子玩的?因為小孩才會有這種扮家家酒的習慣。那有時候老人和小孩子是很像的。所以他們可愛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必須用這個方式,才能去過他們的生活,找到力量去面對所有不開心的事。我並不是要特別在角色上去設計兩個有喜感的人,是因為這環境、這故事背景讓他們必須這樣。


雖然過去以來,您的作品一直帶有在寫實表面底下又略帶幻想的風格,像是《沉睡的青春》裡青青家中出現許多時鐘的陳列,又或是《聽說》的天闊為了挽回秧秧而作出大樹的裝扮。這次的作品似乎帶有更多童話的味道,我們知道很多童話故事本身其實都是透過情節來包裝一個明確的寓意,但不知您自己怎麼看這個部分?

鄭:可能是故事從泰迪熊出發,所以給你這樣的感受。但對我而言,所謂的童話是…比方說《愛麗絲夢遊仙境》吧,這對我來講是童話,因為世界上並沒有仙境這樣的地方。我覺得我的《熊熊愛上你》,你只能說他有一點點童話的風格,這是因為我用泰迪熊作為出發點,所以我把片子的基調做得比較colorful、可愛一些,包括人物也是。我希望能在片子中給人得到生命、生活下去的力量、往前走的勇氣與希望。若要用非常晦暗的方式來講這件事,其實難度會非常高,能touch到的觀眾可能也會很少,所以我才用這樣的方式。你剛剛說我談的是真實的故事,可是卻會用比較童話比如說像是時鐘或樹這些元素。坦白講我倒覺得這不算是童話的方式,而是一種你去面對生命的巧思。我覺得每個人在過他的真實生活時,往往不是那麼完美或隨心所欲的,那如果他不能得到這東西,怎麼辦?勢必要有另一種方式去面對這些缺憾。所以,《沉睡的青春》裡頭青青的鐘錶,一方面是暗示著時間的流逝跟停滯,另外卻也是她在工作、她必須去做這樣的事情。《聽說》裡的大樹,是因為天闊的個性才有這樣的舉動,也與片中先前劇情發展的部分相呼應,像是水鳥;同時,在戀愛過程中,一定會發展出某些有特殊意義的語言,或許在旁人眼中看來很好笑,但對戀愛中人本身卻是完全成立的;所以對我來說,那也不是童話,反而是一種方法。而說到本片,我覺得它也並非童話,而是一個玩偶世界。為什麼會有玩偶的出現?為什麼它會叫羅斯福熊或其他名稱之類?一定也是基於人在感情上有所需求,它才會被產生出來。《熊熊愛上你》是因為「帶熊出團旅行」這個本身就很特殊的概念,所以先天上會造成整個故事的一個「玩偶感」、一種被擺佈、被操弄的感覺。如果你要把那個感覺用童話來比喻也ok啦,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會刻意要在影片中放入童話元素,只是我確實會替影片中的每個人去塑造他們面對生活不同的方式。


所以其實那是代表片中人物對於生活中殘酷的現實的一種轉化的目光?

鄭:對~不然他要怎麼面對生命中最缺少的部分?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會想給人力量,所以我會替我的角色去塑造這樣的個性,他會用很多方式去變化那個現實。


片中使用了泰迪熊、潘朵拉的盒子、彼得兔這些跟童年經驗較為接近的物件與典故,但同時這部電影也涉及殘酷、充滿失落的現實人生。請問您認為您的電影是給成人看的童話?還是給小觀眾欣賞的成長故事?

鄭:對我來講這兩個面向是共生的。因為生活中絕對有不愉快,而我不想用負面的角度去面對它,所以我轉化了一個方式,是會讓事情變得更好的。就是你不能一直怨天尤人或是憤世嫉俗嘛,所以必須用其它的方式讓情況改善,因此會有這個目光的產生,也是因為要把負面的東西變成正面。


片中曾出現風力發電機組的場景,為何會有這樣的畫面呢?

鄭:那是台灣高速公路上非常重要的風景,就是你幾乎看到所有會拍到台灣公路的電影或是電視劇都會有那個畫面。一來,我覺得那是代表台灣的一個重要的地標,再者則是,那個場景的出現是剛好發生在戲進行到一群人從車上被趕下來的時候,除了在拍攝現場上那是一個比較好停車的地方外,另外,除了畫面上比較好看,那種風微微動著的氣流的感覺,好像是拖著、或說帶著這組人走在路上,那種人走過來的感覺,我說不上來很確切的寓意,但確實是那個氣流的感覺讓我想在那邊拍攝。


在本片中,在醫院裡的那段追逐戲裡特別使用了一鏡到底的鏡頭,當初在設計鏡頭上是怎樣思考呢?

鄭:當初在拍攝這場戲時其實就想這樣做了,所以我在找醫院場景時就特別找這樣的地點,有一種繞圈圈的感覺。因為這群人的關係一直是這組追著那組,可是追人的同時又不希望被第三組看到;也就是雅克追彼得,但不希望被朱爺爺和朱奶奶看見。這是個很矛盾的情結,你要怎樣追到他但同時又不被他們看見?這是這段和一般追逐戲不太一樣的地方。而且我也覺得不適合拍那種單線、很有動感的追逐戲。因為這片子講的是人與人之間相吸又相斥的一種狀況,就是你想靠近他、又想離開他這樣子;所以當我找到場景之後,我就在想應該怎麼表現?如果我把鏡頭切開,觀眾勢必無法感受到這段戲中,物理環境跟心理環境的相似度…


您說心理環境,是指角色的處境?

鄭:對,他們的處境。可是在物理環境當中,在這裡頭又是這麼容易彼此碰到,你要怎樣避免不碰面?所以我覺得這是它特別的地方,因此就想用一鏡到底,這樣觀眾就會知道他們是怎麼運作他們之間的關係,而這個關係會在追逐的空間中被具象化。


在飯店的場景中,因為使用監視器畫面而增添了一種監視的感覺,這麼安排有什麼特殊的用意嗎?

鄭:在一般的理解下,當然這個監視器畫面交代了在飯店中的緊張感,因為隨時有可能被發現,這也是為何彼得要小美自己回去房間拿她的熊的原因,這是就劇情設定上的現實而言。可是,在心理層面來說,你也可以說她是被框住、或者是害怕被發現。因為片中的每個人其實都在掩飾、偽裝自己,而把情感投射到一隻熊上。


因為只有在他們對那個熊的關係上,他們才是比較真實的自己?

鄭:恩,因為可以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可以找到一個出口;所以你也可以將監視器視為他們其實很怕暴露出自己的影射。


影片中的彼得、Selina、朱氏夫婦及小美,本來在各自的困境下都是孤立的,但在他們一起上路後,卻組成貌似一個家庭的感覺。這個拼湊起來的家庭似乎暫時提供角色某種療癒的效果,至少,這種有人陪伴的經驗在情感的完整上是非常重要的,您認為呢?

鄭:所以說,為什麼在趕人下車的那場戲中,Selina會那麼不高興。因為她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在這一段過程中,她至少一定會有那麼一剎那的錯覺,以為這些人是她真正的親人。但當她突然意識到有一天這些一定都會幻滅的時候,那個巨大的無力感會一下子湧回來,那是很讓人難受的。他們確實是一群會彼此需要對方的人,乍看之下像是負擔,比方彼得沒事幹嘛要帶小孩去找爸爸,而且還有可能因此變成綁架犯;可是,他一定在某個程度上也意識到,自己對週遭這些人的必要性。人有時候不只是需要別人,他也會需要「被需要」的感覺。而在這群人中他們都有這樣的狀況:我需要你,但其實我也被你需要。所以Selina生氣的反應其實是因為害怕這個關係變質,而自己隨時可被別的東西取代。這種人跟人之間相互需要的情感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就像呼吸空氣一樣的自然,以致於忽略了能擁有是多麼幸運的事,但我希望能透過這樣的片子打動他們的感覺,去珍惜身邊的人。


最後,可以請您給週報讀者一個《熊熊愛上你》非看不可的理由嗎?

鄭:如果你想看一個飽滿的故事。那麼《熊熊愛上你》的故事結構乍看不真實,但裡頭講的都是很真實的感情。如果你想在影片中找到希望與繼續努力的力量,那麼我會很建議觀眾來看。《熊熊愛上你》不是純賀歲檔的商業片,但絕對是一個很有我自己風格的東西。如果你們還喜歡我的風格,又覺得過去常從我的片子中得到感動,那我覺得本片也有一樣的效果,只是層面較為不同。


所以你會認同我們週報之前在訪談您中,形容你的作品是「療癒系」這樣的說法嗎?

鄭:有可能,我不否認有這個力量。我相信很多片子都有療癒的效果,但可能我的作品很明顯有這樣的調調吧,或許是因為我自己也是一個需要被療癒的人(笑~)。





導演人像為現場攝影


劇照部分感謝佳映娛樂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