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夢大道》:故事為何從薩爾瑪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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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11

回首台灣這一年多來公民運動的風起雲湧,在看到《逐夢大道》(Selma)時難免會有強烈的既視感,進而對主角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原名Michael King,其父為紀念宗教改革路德派代表Martin Luther King故將之改名)產生認同。而故事就從他得到諾貝爾和平獎後在薩爾瑪(Selma,即本片原文片名)發起的投票權運動作為主軸,故事裡當然也免不了市儈的政客以及手下蠻橫的鷹犬出現在其中,並以殘忍無道的「血腥星期天」鎮壓事件作為劇情的重大轉折。

故事的結局如何自不待言,畢竟金恩博士是歷史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但權力永遠不會從天上白白掉下來,因此劇中呈現的並非虛構的烏托邦,而是如中文劇名般夢想實現的過程。導演阿娃杜威內(Ava DuVernay)更是謹慎而精準地在銀幕前重現金恩博士堅定卻又溫和的形象:他那些最著名而振奮人心的演說自然是劇中少不了的了,但下了演說台後,主角那緩慢而沉著的口吻在表演上和演說時形成鮮明卻又不衝突的對比,彷彿平時沈潛默默承受直到忍無可忍之時。

Ava在角色刻化的環節上大概是個人看過的作品中處理得最明確而傑出的,而她在其他環節的思考自然也有相當的水準:也許正是因為透過對白速度的掌控得宜,使得劇中的步調整體而言都非常確切,因此當有黑人被殺害時,Ava總是選擇了用慢動作來放大戲劇效果,但這樣的放大卻不像其他作品那樣因為過度煽情而顯得適得其反。又如人物對話或金恩博士演講時在畫面中的構圖,在比較重要的場次很顯然都是思考後加以精心處理,所以我們在劇情中後段看到他的側面特寫時,腦後留下的許多空白似乎在暗示著他一路走來顯得更加堅定,而最終獲得人性的勝利。

看完這部作品以後,原本以為這又會是一部布萊德‧彼特再次挑戰成為中學教材的製片作品(這次他是執行製作),而這部影片也因Ava的縝密思考顯得層次分明,再加上題材挑選得宜,以致於不會像《自由之心》(12 Years A Slave)那樣淪為無止境的施虐與鞭打。但在觀影後和友人的討論中,才發現這部作品在劇本取材賽爾碼遊行,巧妙地避開了金恩博士在抗爭手段上的爭議:1963年金恩在歧視最嚴重的阿拉巴馬州伯明罕市發動示威遊行,號召兒童加入抗議行列,伯明罕一役雖然贏得「兒童聖戰」美名,卻也引發爭議。跳過對於此役的著墨,使整部作品在刻畫民權鬥爭史的切入點上,可能有避重就輕的嫌疑。

這對熱衷公民運動並且進而批判思考的觀眾而言,其實不是一件好事,整齣劇的張力來源也從金恩博士面對團體內部對鬥爭路線的分歧,轉變為如何抵抗高官保護家人安全這種可以善惡截然二分的劇碼。種族歧視縱然不對,但高尚的目的是否可以不擇手段?這和所謂的「公民不服從」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因為抗議活動本來就有癱瘓社會運作以凸顯要求重擬社會契約的意味,但如果人本身就是最高的價值,不管什麼顏色的人種都一樣,那麼每個人就都該被當做目的本身而非手段。

其實金恩博士並非一開始就明確地主張非暴力,他也是受到甘地的影響後才開始確定自己的路線;但伯明罕事件是發生在他確立路線之後,此一爭議行為也因為策略上的成功而獲得廣大的迴響,而他在隔年也受頒諾貝爾和平獎。因此即使把故事的時間點往前,劇碼也不會是他如何受到啟發而成為一個光明正大而溫和的社會運動者,而是組織內部的路線之爭並進而取得妥協或共識;這種劇碼儘管會讓高尚的理念摻入一些雜音,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一切的問題,人和人想法不同本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正如反服貿事件中也分成立法院派和行政院派,目的一致卻出現路線之爭有時卻能讓事件顯得更為真實(而這理應也是《X戰警:第一戰》會獲得好評的原因之一)。

無論是作為或描寫一個批判體制的社會運動者,理應都要把批判的精神同樣用來檢視自己。人生不是只有大是大非,就好像人生不是只有八點檔的大悲大喜一樣,人性的幽微處對某些人而言其實往往更引人入勝。因此這部作品對個人而言是個滿特別的觀影經驗:在片中感受到的是金恩博士偉大的精神感召;在片尾時則是試圖在腦中釐清掌握導演的縝密安排和巧思,以及欣賞動聽的黑人歌曲;但在走出戲院後則是更進一步思考那些片中沒有告訴我們的事。但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有資格說服別人放棄那些他們原本所擁有,但卻是從別人身上無意中剝奪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