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錘百煉》不廉價地說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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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17

2012年第49屆金馬獎,加拿大華裔導演張僑勇的《千錘百煉》打敗了記錄民主鬥士田孟淑女士半生傳奇的《牽阮的手》、關懷在台菲媽面臨麵包與情感兩難的《麵包情人》、側記倒立先生黃明正環島倒立旅程的《時間之旅》,繼四年前的《沿江而上》再度拿下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如今看來,就紀錄片這個獎項來說,劉德華領軍的第49屆評審團做了一個比李安領軍的第50屆評審團(頒給了《看見台灣》)更有遠見也更勇敢的決定。

上一次,《沿江而上》透過一名十六歲女孩余水及十九歲男孩陳博宇在豪華郵輪「維多利亞號」上南轅北轍的實習經歷,一方面不動聲色帶出三峽大壩工程之於在地居民的實質上與精神上雙重意義(同場附贈壯麗的長江美景),一方面從中挖掘在政經脈絡影響下早已扭曲變形的底層困境與文化民情。這一次,張僑勇再訪四川,《千錘百煉》將鏡頭聚焦在四川會理縣拳擊隊的兩位年輕隊員繆雲飛、何宗禮和教練齊漠祥身上,既拍隊員受訓的苦,也拍隊員、師徒間相濡以沫的情,最後三分之一甚至出人意表將重點轉至齊漠祥身上,記錄這位一度失意於賽事的前選手如何重出江湖再戰一回。

乍聽之下,《千錘百煉》似乎又是一部在台灣早已司空見慣、講述夢想理當如何如何的熱血運動紀錄片。張僑勇花了不少篇幅去勾勒片中三個(嚴格來說應是兩個)核心被記錄者的夢想,可喜的是《千錘百煉》並未像多數把「夢想」兩字無限上綱的台灣紀錄片那般,粗率地、狡詐地、懶惰地用「夢想」來概括一切。一部煽情熱血的通俗運動勵志劇情片,例如去年在香港賣座鼎盛的《激戰:勇者不敗》(事實上這部情節虛構的劇情片還真與《千錘百煉》在敘事與精神上相當神似),也許可以如此藉由販賣「夢想」來追求更多觀眾的認同;然而一部講究以創意方式重新處理真實的紀錄片,不能也不應當將現實生活裡口口聲聲說著的夢想當作操弄觀眾情緒的利尿劑,或是推展敘事的唯一籌碼。

夢想,只是《千錘百煉》藉由拳擊運動切入當代中國的其中一環。張僑勇最可貴之處,在於不武斷丟給銀幕前觀眾一個標準答案或結論,反倒在細心爬梳相關脈絡以後,留下一個開放性的思考空間。

在電影的開場,鏡頭隨著拳擊隊教練的車子走訪風景如畫的鄉村,為四川省選拔後備選手。教練對著一張張稚氣的臉孔詢問家庭狀況,告訴他們說假如好好練進了省隊,那就是國家的人,不然回家幫媽媽種菸草,就只是媽媽的人。教練的話一講完,千錘百煉四個大大的紅字打出來,然後一幅日光燦爛的繁華當代城市景象映入眼簾。張僑勇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為他的紀錄片做了準卻又精彩的簡報。

拳擊一度因毛澤東認為過於暴力、資本色彩過重而遭禁止長達三十年,解禁以後,這項極度個人主義又來自西方的運動理所當然地被國家機器收編改造,依附在國家民族大義的口號上。個人與個人之間,個人和國家、環境、體制之間的對抗,於是成為了《千錘百煉》最精彩的部份。如同《沿江而上》,張僑勇再一次地藉由不同個體相異的人生際遇,折射了變動中國所面臨的處處矛盾。例如在影片後半段,繆雲飛決定離鄉尋求成為職業拳擊手的機會,畫面上出現一幢幢象徵著中國近二十年飛速進步的建造中高樓,緊接著卻是繆雲飛在工地辛苦地掘沙推土,下一個畫面換成了不同地方的現代化大樓,然後是齊漠祥復出參賽的過程。那是何等苦澀卻又極其真實的人生交叉蒙太奇,無須畫外音,無須對鏡自述,張僑勇的關懷與批判,盡在不言中。

精緻且意蘊深遠的構圖取景,精準俐落充滿火花的剪接,邏輯清楚明晰易懂的劇情化敘事,加上多機拍攝的驚心動魄拳賽場面……,受限篇幅無法一一細數《千錘百煉》如何動人美好。必須注意的是,在張僑勇的才華與堅強的團隊後援之外,《千錘百煉》的製作成本將近百萬美金,差不多就是一支台灣中型劇情長片的拍攝預算,或許經費的多寡與紀錄片的美學價值、觀點視野未必成正比,但是不可否認這部由中國、加拿大等多國合資的大型紀錄片在金馬獎獲獎,除了擊敗台灣電影素來引以為傲的最後領土,或許也可成為他方之石,為近來停滯不前的本土紀錄片注入些許刺激與自省。

《千錘百煉》正於府中15紀錄片放映院放映。

剩餘場次:
2014/03/15 14:00 
2014/03/23 1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