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式《色戒》在荷蘭－《黑書》

儘管二戰結束也已逾60年，當人們想起戰爭期間「人類」的所作所為，總還是無法完全理解。於是直到今天，我們仍不斷書寫戰爭，以各種我們能夠想像的角度不斷書寫曾經發生的人性荒謬。《為愛朗讀》以納粹體制下的勞工階級女性為經緯，帶我們重新檢視法西斯體制下的日常平庸之必要（惡），以及戰後清算的可議正義。2006年的《黑書》同樣關注二戰期間的納粹，它帶我們看到佔領者與反抗者之間也許沒有太多相異，不過同樣是為了一己生存的渺小人類罷了。《黑書》敘述一名荷蘭籍猶太女子，在德軍佔領末期輾轉流連於社會中的最高與最低，瑞秋勻稱的女體從棺材躺到納粹軍官的大床，肉體被銘刻上各式各樣的封號「猶太人」、「納粹妓女」、「賣國賊」、「背叛者」，再以同樣一具身體堅毅的活下來。

瑞秋是家世不錯的猶太人，在納粹期間毫無疑問的成為箭靶。整船的猶太人被誆騙帶上逃命用黃金珠寶，聲稱將他們安排逃往自由的比利時，卻整船被德軍殲滅，有如一場太簡單的射擊練習，瑞秋只能躲在寒冷的水裡發抖，眼睜睜看著父母家人鬆軟倒地。這是瑞秋第一次看到德軍少尉法蘭肯，誰知道第二次竟然是在德軍指揮總部的酒會上，她穿著曝露的衣服唱歌，他興高采烈地彈琴伴奏。「反正都是工作」，被反抗軍收留的瑞秋就這樣答應了間諜工作。她換了亞利安名字愛莉絲、染了金髮（頭上與跨下），塗上正紅色的口紅，仔細熨燙金色鬈髮，就像1930年代的好萊塢性感尤物。不僅在形象上忠實跟隨好萊塢的流行時尚，《黑書》在劇情敘事上也十足古典好萊塢諜報片：大壞蛋絕對是你意想不到的人。

同樣是與敵軍上床的間諜故事，很多人可能會想到《色戒》，而《黑書》在台灣上映時也的確被片商稱作歐洲版的《色戒》（但製作時序上黑書可比《色戒》早得多）。荷蘭籍導演Paul Verhoeven在好萊塢打滾20幾年，拍出了《機器戰警》、《第六感追緝令》等重口味娛樂片，才回到家鄉荷蘭拍攝有關自身歷史的《黑書》。在好萊塢習來的嫻熟敘事技巧，讓這部題材沈重的二戰片峰迴路轉、緊張懸疑，兩個多小時沒有太多空閒看手錶。然而卻因為劇情太緊湊，每一場戲講求太精準的效果，演員的表演太迅速到位，竟讓業餘的間諜看起來太專業，反而不比湯唯的生猛表演來的有寫實感。張愛玲的小說世故冷眼，易先生和王佳芝儘管由性生愛，也是不敵雙方背後的堅壁兩立。王佳芝的小小不捨與愛意，在那個非常年代，竟成了結束自己生命的毒藥，張愛玲果然非常反浪漫愛。相較之下，《黑書》則保守地跟隨好萊塢浪漫愛守則，讓Ellis遇上好人納粹軍官。對觀眾而言當然是多了一些認同感，也是導演試圖提出不同的看法（並非所有德軍都是壞人），但就是比《色戒》少了一點現實感。

當然也不是說像好萊塢就是原罪，以直接的感官刺激與流暢的敘事風格來詮釋戰爭期間的人性醜惡，是讓更多人能夠多元思考戰爭的必要途徑。《黑書》在片子後段觸及了極端敏感的虐囚情節，攝影機仔細周全的拍攝荷蘭女演員Clarice van Houten瘦小的身體被穢物澆淋的場景，影像震撼力十足。但缺乏足夠的鋪陳與後續發展，卻變成好像只是一場好萊塢電影中的尋常爆破戲，反而失去批判力道。因為導演堅守古典好萊塢守則，在諜報片主線之外的枝枝節節，明明觀點新穎很有意思，卻被導演輕輕掠過。例如片頭片尾的以色列集體農場（kibbutz）、同樣善用女性魅力求生存的羅妮和戰後勝利者的瘋狂嘴臉，都被拿來當作諜報片的花絮，實在有點可惜。然而，我仍然相信旁觀他人痛苦之必要，不斷審思反芻人類罪惡之必要，以任何方式。

出租版DVD中收錄了簡短的幕後花絮，我們可以看到女主角展現不同於好萊塢明星的謙虛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