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卡霍的《男孩遇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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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07

一個導演作者的第一部電影常以青春與愛情為題。它們最美、最傷神也最靠近年輕的靈魂。林書宇的《九降風》是如此,李歐卡霍的《男孩遇見女孩》也是如此。電影導演的第一部作品,通常技巧都較生澀,處理電影當中所要傳達的概念也不若資深導演來的游刃有餘。但正因為生澀,我們反而看見直指心靈深處的直率表現,得以從中挖掘藝術家個人意志和社會歷史環境的蛛絲馬跡。近期新生代台灣電影工作者為重建商業電影市場,很多導演第一部作品就勇敢挑戰大眾觀影口味,以取得票房成功為依歸。台灣新電影是滋養他們的養分,卻也是他們永遠想跨越的高牆。他們看台灣新電影長大,但是當他們自己拿起攝影機,卻積極拋棄過去,試圖做大師們做不到的事。他們想好好的說故事,在企盼票房成功的同時,不願放棄新電影的啟示。這是市場的反動,也是歷史的傳承與延續。而24歲的李歐卡霍的第一部電影,又告訴我們哪些年輕的野心和文化的滋養呢?



24歲的我和24歲的李歐卡霍,在這部拍攝於我出生年代的電影,感受到了同樣一份迷戀的愛情與莽撞的青春。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驅車前往河邊,奮力拋去畫家男朋友的所有作品,然後向在河邊的一個男人問時間,鏡頭轉到男人身上,女人就消失在電影中。這個女人看似和整部電影的敘事毫無相關,但慢慢地我們會知道,她代表了年輕愛情的兩大主題:失去與毀滅。艾力克斯在同一個場景,因為受不了好友不斷講述前女友(目前是好友的女友)的種種,憤而將好友推入河中。惶惶若失的艾力克斯在街上晃盪,目睹了一對男女透過對講機在陳述愛情逝去的過程。透過機器傳來的是喧雜的美國音樂和沉默,離去的男人說的一言一語冷靜地無情,那不像是現場收錄的對白,而是存在於艾力克斯腦海裡的囈語,仿若近在觀眾耳邊控訴愛情的毫無道理。



大量詩化的語言是這部電影的一大特色,沒頭沒腦卻又意象鮮明,指涉新浪潮時期的奔放情感。艾力克斯就這樣愛上了對講機另一頭的女子。穿著當時時興的高腰格子褲,在房間裡時而狂亂地耍頭,時而大跳踢躂舞,蜜蕊莉也正經歷失戀。艾力克斯在牆上畫上巴黎的每一角落,並在上面紀錄自己的愛情旅程,在悶熱的夜晚,打開空無一物的冰箱感受低溫,一邊聽著隔壁鄰居的做愛聲,一邊焦躁地打字給前女友。失去戀情之後的空白,充滿了整個極簡風格的空間,充滿了年輕的艾力克斯和蜜蕊莉焦躁的心。



艾力克斯一方面默默為好友和前女友送上黑膠唱片,給予祝福,一方面混進邀請蜜蕊莉前男友的舞會,為了向蜜蕊莉一吐衷情。整個舞會像是一個超現實夢境,每個人都靜止於某種狀態,艾力克斯就像一個沉默的漫遊者,靜靜地看著,包括目睹蜜蕊莉的自殺意圖。艾力克斯和蜜蕊莉廚房中漫長的對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雖然滔滔不絕,但講述的、交流的依然是空虛迷惘的自我,毫無溝通的意圖。艾力克斯細碎綿延的示愛,像咒語般攻擊著蜜蕊莉,也攻擊著觀眾。最後,在有著一大片落地窗的蜜蕊莉家中,兩個空洞的年輕人終究撞擊出了毀滅性的結局。是偶然的巧合,也是青春悲劇性的必然。



卡霍被認為是1980年代法國電影運動Cinema du look中一個代表性導演。Cinema du look的電影大多關注年輕人,並且注重敘事風格,被認為是浪漫風格的再復甦。在流行懷舊的歷史電影(heritage film)的法國當時,卡霍、盧貝松等年輕導演重新將鏡頭拉回現實社會,以鮮明的視覺影像和主流市場走不同的路。從卡霍的第一部電影,可以看出他向滋養自己的新浪潮電影致敬的點點跡象。刻意的選用黑白影像來呈現一個超乎現實的巴黎,比起新浪潮電影,卡霍的黑白光影處理更像美國的黑色電影。就像高達一樣,巧妙地挪用美國風格,將之納入自己的敘事當中。彈珠台機械式的聲響和閃爍的光影,幾乎描繪出了和《阿爾發城》一樣的科技風格。除此之外,卡霍也實驗了許多不同的敘事手法,比如說舞會上的女人突然上演像默片一樣細碎且誇張的動作,或者透過電視居然看到舞會的女主人崩潰的場景。雖然和主敘事無關,甚至缺乏一致性,但卻可以看出24歲的年輕導演實驗各式各樣非傳統線性敘事的技巧的野心。



除了本片,原子映像也發行了另外兩部李歐卡霍的作品:《壞胚子》和《新橋戀人》。李歐卡霍也許不是法國影史上最重要的導演作者,卻不失為一個勇敢的創作者。原子映像發行的DVD都有水準之上的品質,但是本片的翻譯卻有一點小小失誤,人名的翻譯有一點法語發音上的謬誤。但是原子映像仍是帶給台灣觀眾新的視野的重要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