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生命》:透徹入骨的療癒能量
去年以片長超過四小時的《陌路。天堂》驚艷國際影壇,並曾被台北電影節獲選為焦點導演而專題放映歷年作品的日本導演瀨瀨敬久,其作品題材一向喜歡探討生死議題與人際關係的複雜情感,以及其在壓抑的社會價值之下所呈現的反差與荒謬。早期的他拍攝軟調情色片,是90年代粉紅工業的代表導演之一,其後便開始著手拍攝其他不同類型的電影,不管是帶有獨立色彩或是主流商業調性的影片都有。新片《彼時生命》改編自佐田雅志2009年的暢銷同名小說,敘述一個對人際關係失去信心的青年因一份在茫然之下投入職場而接觸到的工作──遺物整理,得以透過審視篩選他人遺留在世上的有形物品,而逐漸走出困住自己的無形枷鎖的動人故事。
影片以岡田將生所飾演的杏平為中心,以兩個不同時序交錯進行;其中一條主軸敘述杏平進入遺物整理業的過程以及往日傷痛種種的回溯,並一窺這表面上看起來很像結合搬家公司與清潔服務的遺物整理業之中,日益競爭、以絕對客製化服務為主的工作生態。無論人們因為哪種原因離世,或多或少都會留下許多所謂的身後物,遺物整理的工作就是把這些物品依照有價值、需要丟棄、易碎、可燃等性質細心地分門別類之後,將有價值的物品送還給客戶(通常是死者家屬或親友),並再將剩下的物品依照其紀念性價值交給物品關係人,或者直接分類丟棄。除了這些瑣碎的項目外,各式各樣的死亡現場也是他們必須要負責打掃清潔的業務範圍,例如被獨居老人過世多日屍水浸透的床鋪,或是因在醫院病逝而無人打理的住處等。透過這個遺物整理業新人杏平的視角,鏡頭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的「事故」現場,讓人見識到遺物整理這個不為大眾熟知的行業在專業上所必須面對的種種問題,以及從業人員因維持專業與客戶隱私而壓抑個人情感的作業狀況下,所必然產生的型色矛盾。
故事的另一個主要角色則是杏平在進入遺物整理業時所認識的同事小雪(榮倉奈奈飾),外表看起來好像很開朗的她似乎也有不為人所知的過去,例如手腕上的不明傷痕以及對於人際關係的莫名疏離,這讓杏平想起學生時代因為被同學霸凌而當場跳樓身亡的好友,以及他自己因為輕微口吃和不擅長交談,也成為被霸凌目標的過去,兩人之間不但產生相濡以沫的微妙情愫,也在和小雪一同動手整理往生者遺物的過程當中,重新檢視並也同時各自整理了自己的人生。
《彼時生命》雖然以兩個年輕人為主角,探討的卻是關於生死以及校園霸凌、暴力、自殺等沉重的社會議題,導演瀨瀨敬久把這樣黑暗沉重的基調轉化為和緩溫柔的療癒氛圍。小雪因為在校園遭到強暴而懷孕、流產的經過只用一場由榮倉奈奈口述的戲來交代;而杏平在好友自殺後遭到欺凌的部分最後也朝寬恕包容的方向處理。此外,影片在拍攝和後製的期間,正好遇上了日本史上最大浩劫311東日本大地震,浩劫過後導演一度擔心這樣的題材會勾起人們傷痛的回憶而考慮捨棄上映,但在轉化了這些創傷元素,並在輔以青春純愛色調的點綴之下,《彼時生命》不但不因題材過於沉重而讓人情緒崩潰,反而充滿透徹入骨的療癒能量,不但是為在震災中失去摯愛親友的人們加油打氣,或許也能讓他們在這這中找到繼續前進的動力。
杏平在第一天上班時帶他的前輩就說: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不是那麼體面的。也因此有了場清潔猝死廚師的房間時發現了一櫃子的色情影片,卻被前來道謝的廚師妹妹撞見的戲,讓人感覺格外寫實。努力地抹去這些痕跡,讓還活在世上的生者能夠得到安慰,不但是遺物整理的工作,也是活著的人所必須擔負的責任,因為死者一定是和生者有著某種連結的。生是本能,也是在生、老、病、死這人生四境當中,最讓人毫無感覺的事,相對於老病或死,導演在影片中刻意強調了生這件事,如同小雪因為死去的生命而感到痛苦自責,也在杏平的一句「如果不是因為那時候的生命,也不會造就現在的自己」而讓她釋懷;而這些無法彌補的心碎和傷痛,也在影片結尾那一聲又一聲用力嘶喊的「你好嗎?你好嗎?」中,穿透了那些看似無窮無盡的悲傷,散發出生命純粹又原始的動人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