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理下的身不由己：《分居風暴》

伊朗片《分居風暴》（Nader and Simin: A Seperation）絕對是二月檔期不可錯過的傑作。

由阿斯哈法哈蒂（Asghar Farhadi）所編導這部劇情長片從去年開始，便橫掃國際各影展競賽的重要獎項，更是今年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的贏家，並乘著破竹之勢代表伊朗問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除此之外，《分居風暴》更入圍了本屆金像獎最佳原著劇本，它不但是本獎項今年入圍者中唯一的外語競賽片，更是中東世界首部入圍最佳原著劇本的電影。

而這部電影的故事始於一紙離婚協議書。希敏（萊拉哈塔米飾）為了給女兒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希望舉家移民，但是她的先生奈德（佩曼莫阿迪飾）放心不下失智的老父，拒絕妻子的提議。希敏以離婚相逼，但卻被法官駁回，於是她便搬回娘家以示抗議，但是他們的女兒仍希望父母的婚姻危機可以出現轉機。少了妻子幫忙家務，納德雇了一位家境貧困的看護羅芝（薩瑞巴亞特飾）來處理家務和照顧父親，但過不久，納德發現看護無故離家，並將他父親的手綁在床頭上，使得父親從床上跌下來，並且似乎因而無法站立，再加上他又懷疑羅芝偷了錢，在盛怒之下，納德一把將她推出家門。羅芝在被納德趕出門時不幸流產，失去了懷胎四個月大的幼兒。於是，她一狀告上法院，控告納德殺人。但納德也不甘示弱，反告羅芝業務過失。羅芝的丈夫桑瑪迪（薩哈比侯賽尼飾）擔心妻子吃虧，不但在法庭上幫妻子說話，更在激動地認為納德仗勢欺人；而另一方面，希敏知道事情的發展後，也希望事情能盡快落幕，除了勸納德誠實面對之外，也私下接洽羅芝的丈夫，希望能夠達成和解，但兩個男人似乎都不希望妥協，只望法官能給他們最後的公道。

《分居風暴》如此傑出的原因在於法哈蒂所編寫的劇本複雜縝密，卻又有著沉著宏觀的視野和人文精神。他以這場法庭紛爭為主軸，將伊朗的家庭、社會、宗教、性別等議題交織於故事之中，彼此不僅環環相扣，更錯綜複雜地相互交織、牽動。在這個爭論孰對孰錯的故事裡，法哈蒂不斷地切換剖析事件的角度，一次又一次地加入來自不同的因素的線索，使得每每這場官司看似出現轉圜，便又因為角色丟出的新變數，使得事情又演變得更為複雜。但在這場無盡的爭辯中，我們可以看出這個故事中並沒有真正壞人。納德的舉止一如希敏在片頭所述，是一個正直的人，而信仰虔誠的羅芝也是本性良善，並沒有任何人處心積慮地想將對方置於死地。但是，他們都過度地執著於自己的公道和尊嚴。

由此，法哈蒂帶出了本片探討的人性：尊嚴與公道值得一個人犧牲多少良知？納德為了脫罪，也為了得到自己的公道，不斷否認他知道羅芝有孕在身的事實，一心想把焦點放到羅芝失職的事情上。而他在這場官司中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他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女兒（莎莉娜法哈蒂飾）的眼裡。而對一切知情的女兒也一次又一次地問父親，「你真的不知道羅芝懷孕了嗎？」身為女兒榜樣的納德，難道就真值得為了自己的執著和利益而對法庭、對女兒說謊嗎？同時，會蒙蔽事實的人性不只有我們在納德身上看到的執著，還有羅芝的膽怯，信仰虔誠的羅芝害怕先生因為知道她為了家計冒犯戒律而發怒，因而不斷隱瞞事件始末的許多細節，只希望藉由讓納德定罪彌補夫婦兩人失去愛子的痛。但遲遲不來的判決，卻只讓她失業多年、又因債務進出牢籠多次的丈夫愈發認定司法鄙視窮人，而感到憤恨焦慮，帶來更大的心理負擔。

但納德的父親不再走路和說話真的是因為羅芝失職造成，還是阿茲海默症無法辨免的退化現象？而納德在家門前推的這一把真的是讓羅芝流產的原因？抑或是因為那羅芝遲遲不敢說出的遭遇？電影並沒有告訴我們明確的對與錯，而納德與羅芝在法庭上的執著，則不禁讓我想到一段忘了在哪部電影裡聽到的一段話，大意是「司法並無法給人們公道，他只不過是一個讓人們找到怪罪對象的工具而已」。但《分居風暴》並沒有指責任何一方的意思，它只讓我們看到人們在追求公理的過程中，是如何牽連、傷害了彼此和身邊無辜的人，儘管他們都不是出於惡意，但在種種因素影響下，他們的行動卻是如此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