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壓床了沒》:戲弄編劇魔法的懷舊影痴
橫跨日本劇場與影視圈的喜劇泰斗三谷幸喜,今年底在台推出賀歲新作《鬼壓床了沒》,不同於一般幕後編導予人含蓄、害羞的印象,這位年紀甫過半百,總穿戴西裝與眼鏡現身的中年大叔,儘管相貌樸實、一臉認真,卻渾身散發一股低調的喜感。他在螢光幕前有著不輸偶像的鮮明魅力,宣傳時沒有明星助陣一樣上遍綜藝節目、與女子天團合唱,甚至拍攝代言廣告,個人形象與電影風格同樣突出。創作火力旺盛的他愛用大堆頭明星,無論領銜或客串,其電影卡司一字排開總是星光熠熠,但最吸引影迷的仍舊是三谷的招牌-人物、情節錯綜複雜的瘋狂喜劇。
不可能的編劇難題、峰迴路轉的架構
無論是《心情直播不NG》中作品被改得亂七八糟的主婦編劇、《有頂天大飯店》新年夜裡人仰馬翻的旅館眾生、《魔幻時刻》中命在旦夕的小癟三和龍套演員,鬼才三谷總愛以身陷困局的小人物出發,為他們設下一道道不可能的難關,引領劇情岔入瘋狂驚異的旅程。他的電影就像緊湊而炫麗的特技,儘管劇情枝節橫生、荒腔走板,仍然能以縝密的計算下化險為夷,在結尾將支線收攏得漂亮乾淨,並圓滿化解角色內外的衝突。
《鬼壓床了沒》建立兩個不可能的前提,一為如何使屢戰屢敗的菜鳥女律師惠美,在法庭中戰勝精明老手?二是如何使凡人看不見的武士幽靈為一樁兇殺案作證,洗雪被告冤屈?身兼電視編劇的三谷是揉雜通俗題材的好手,其採用偵探劇前作《古畑任三郎》的架構,先以凶案開場,暴露兇手身分,再慢慢解謎。但隨幽靈證人的出現,法庭的攻防重點反倒從凶案過程,移轉到科學理性與鬼神之說的辯證上,光是這個過程就上演了不少好戲,甚至出現了歷史真偽、幽靈「鬼」格誠信與否的大論戰,在法庭劇的陳套類型上,激發出獨樹一幟的狂想變奏。
除了近似「觀落陰」般離奇的法庭攻防外,三谷亦善於顛覆刻板印象,來寫出許多精采的角色,包括本片憨厚可親的武士幽魂、愛吃甜食與跳踢躂舞的搞笑律師、帶有好奇童心的天真法官、靦腆的地方文史學者、裝神弄鬼的陰陽師、身為雅痞影迷的地獄使者……,這些人物不僅增添許多笑料,往往更握有事件的關鍵樞紐,將劇情導向驚奇的結尾。前景故事的熱鬧經營、封閉取向,並未讓全劇成為角色性格平板的偶戲,三谷同樣用心刻畫主角的背景故事,女律師思念亡父的心情,豐厚了文本背後的情感張力,也讓這個以靈異生死交織法庭劇的戲謔題材,在結局有了溫暖的釋放。
全片較為可惜的是,開場懸疑兇殺案的謎團被紛雜的角色支線削弱,使得最後推理解謎過程略顯倉卒;而主角對事件的掌握也稍嫌被動、後知後覺,並且必須仰賴某些角色的關鍵作用來合理化或推動劇情,令這個以懸疑為引的故事顯得不夠聰明俐落。
自我與經典的互文、懷舊的影痴
三谷幸喜是個懷舊的導演,不但大量啟用合作過的老夥伴,更愛讓舊作角色重現新作,《鬼》片不但有《魔幻時刻》裡一心想在大銀幕露臉的性格演員(佐藤浩市)、《有頂天大飯店》招搖過市的金髮女子(筱原涼子),知名聲優戶田惠子更三度在其電影中客串飯店的老闆娘/服務人員。
三谷的懷舊不僅止於演員身上,他更是古典好萊塢與日本老電影的死忠影迷。其喜好於封閉佈景中進行舞台式的調度,《鬼》片開場色調濃艷的陰鬱凶宅、鳥瞰的旋轉鏡頭,就是個老派到不行的犯罪場景;《魔幻時刻》的小鎮守加護(Sukago,諧擬黑色電影中罪惡之都芝加哥的發音),同樣充滿濃厚懷舊風味,人工化的痕跡比電影佈景還像佈景。此外,三谷的作品幾乎與「扮演」脫不了關係,時常置入後設的電影拍攝或舞台場景,《鬼》片中惠美的男友便是名電影演員,三谷在詮釋法庭戲時,更在劇本中直言「法庭上人人是演員,陪審團就是觀眾」,於是片中一切浮誇的表演姿態與痕跡,都能在這個炫麗的架空世界中,獲得合理解釋。
甚者,三谷總愛在片中搬用影史經典符號,為之樂此不疲。《魔幻時刻》拼貼了五零年代日本黑幫片名作(東寶出品的《暗黑街》系列、黑澤明執導的《用心棒》;《有頂天大飯店》則向米高梅《大飯店》(Grand Hotel,1932奧斯卡最佳影片)致敬;《心情直播不NG》中描寫日本女性愛戀的廣播劇,硬是被竄改成灑狗血的新版《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1940奧斯卡最佳影片)。
《鬼壓床了沒》則引用了《華府風雲》(Mr. Smith Goes to Washington),該片由法蘭克.卡普拉執導,與《亂世佳人》同年角逐奧斯卡。儘管劇情與《鬼》大不相同,但兩片均描寫背負亡父理想、稚嫩天真的青年,如何在專業權威體制與陰險對手的圍剿下求生,不屈不撓的追求公理正義;《華》片的參議員主角在替法案辯護時遭受對手扭曲人格的抹黑攻擊,《鬼》片的落難武士在被檢察官詰問時,亦面臨同樣的窘境。種種精采的互文與引用,均可見三谷在編寫劇本時,如何善用嵌入影史符號,來注入自身對電影無窮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