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年代狂想曲》：笑看那段難熬的盛世

記得在中國大陸籌辦奧運時，曾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內容大略講的是華南某地為了響應中共黨中央「綠化環境」的口號，趕在上級前來視察之前，用油漆將一片光禿禿的山壁漆成了綠色討好上級，這樣的事件在極權共產政治之下好像時有所聞，在曾經歷共產黨執政的羅馬尼亞可能也可以聽到不少這樣的事蹟，因而才有了克里斯汀穆基（Cristian Mungiu）的新作《黃金年代狂想曲》。

在以《4月3週又2天》拿下坎城金棕櫚獎之後，穆基希望推出一部更親近觀眾的作品，他便以六段發生在共產政權強人希奧賽古（Nicolae Ceausescu）執政最後那陰暗的十年──也就是官方宣稱的「黃金年代」──所發生的奇聞軼事，譜成了這首狂想曲。穆基廣邀羅馬尼亞新銳導演一起合作，並親自撰寫劇本和負責選角、剪接，因此儘管各段由不同導演執導，在視覺呈現、運鏡手法上有著不同的風格，但整體上的風格與節奏仍由穆基統籌，有著著很好的整體感。

本片分作Part 1、Part 2兩集上映，首周打頭陣的《黃金年代狂想曲Part 1──同志！有你多美麗》由四部爆笑的短片組成，這四則節奏明快的傳奇皆以戲謔、嘲諷的黑色幽默訴說羅馬尼亞在高壓政權下發生的荒謬趣事。前三部短片《飛天椅傳奇》、《高帽子傳奇》、《０文盲傳奇》炮口對準當時的政治現象，但各篇的著眼點又各不相同。

打頭陣的《飛天椅傳奇》一開場就表現亮眼，讓觀眾看到在共產政府統治下，即使在小村莊裡，權力遊戲與逢迎諂媚的戲碼仍不斷上演。影片鮮明的節奏與繽紛的影像都令人印象深刻，清新農村景色喚起了一股懷舊之情，草地上色彩繽紛的飛天椅則讓畫面風格更顯活潑、又帶點奇想，而片中一個又一個天馬行空的要求看來更是令人捧腹。這樣的處理手法讓這部短片十分熱鬧，並以幽默樂天的角度笑看權力階級下的官場現形。

《高帽子傳奇》諷刺共產政府習慣竄改真相、自我膨脹的醜態。為了不讓元首在接見法國總統的照片中「矮化」，審查長官堅持要黨報記者修圖，在元首頭上變出一頂帽子，硬是讓他高人一等。共產黨為了形象竄改事實已是舊聞，但本片從新聞照片切入則是一記妙招，因為描述新聞事件的文字可以被人輕易地篡改，照片總沒這麼容易了吧？但影片中，連照片也必須被改得符合政治正確，至於事實，那是次要的考量。而在領導人頭上加頂帽子還算是個簡單的工作，因為我們在片頭看到的是一個更過分的要求。如此一來，在以政治考量為絕對優先的黨報裡，還有什麼是真實的？本段影像風格與場面調度和《飛天椅傳奇》所呈現的熱情率真截然不同，收斂、穩重的構圖框起昏暗的長廊與擁擠的編輯室，冷冽的色調營造出高壓、令人窒息的氛圍。加上老技工和新人不時聊起周遭人們因工作犯錯被逮捕的事情，白色恐怖的氣氛在整段短片中不斷瀰漫著。

《０文盲傳奇》則調侃共產政府實行政策時的急功近利，但政治意味不若前兩段強烈。為了實踐黨的零文盲口號，一位社運青年來到偏僻的小村莊，把所有不識字的村民不分年齡全召集到學校來上課，但有一位牧羊人始終缺席，讓他很不是滋味，氣不過的他立誓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帶到教室來。主角代表了政府，為了實踐政策一意孤行，輕忽了過程和方式的重要，結果在片尾為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教訓。此段影片的故事稍嫌薄弱，但是它刻畫了羅馬尼亞鄉村純樸的風俗民情，並且反襯出共產政治與人民生活的脫節的現象。

第四部短片《肥豬炸彈傳奇》風格一轉，變成了一段生活小品。警察一家人在耶誕節買不到豬肉，幸好親戚答應了要分他們一些，不料他們分來的竟是一頭活生生的豬公，這下要怎麼處理它呢？如果驚動左鄰右舍，他們勢必得分一些肉出去，因此他們得想出一個可以讓豬靜靜死去的辦法。這段短片呈現了一個物資匱乏的共產社會，諷刺共產主義並沒有改變社會，人們反而更自私自利，連兒童間的友情和愛情都建立在利益交換的基礎上，這人性的陰暗面最終成為引出爆笑結局最重要的關鍵。

《黃金年代狂想曲Part 2──下班最甜蜜》則是以兩則中篇幅短片組成，接續上篇《肥豬炸彈傳奇》的劇情方向，將焦點從荒唐的政治笑話，轉到在高壓政治下的小人物生活，敘述中年男子婚外情的《雞蛋外遇傳奇》，與關於一段無悔青春的《瓶裝愛傳奇》，訴說著兩個世代的男女在這死氣沉沉的「盛世」追求一絲生氣的人生冒險；而風格也從先前四部短片的通俗嬉鬧轉為平穩寫實，兩片之中一段段沒有配樂的長鏡頭似乎透露出穆基一貫的作者印記。

不論是從政治笑話中苦中作樂，或是在壓抑侷促的生活中尋求的個人冒險，《黃金年代狂想曲》的每一則傳奇都以不同的方式，表達出羅馬尼亞人民面對苦楚時一笑置之的樂天胸懷，就像是另一部羅馬尼亞電影《無聲婚禮》一樣；但在這豁達之下，不斷從影片中傳達出的，則是人們在那個壓抑、沉悶的年代中對自由與生命活力深切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