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與戰爭‧戰爭與家庭──《窒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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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2

在為數眾多以戰爭為題材的電影中,多為表現軍人同袍之間共患難的情誼,抑或藉由大時代無法抗拒的背景,映襯出蕩氣迴腸的男女情愛。曾多次榮獲奧斯卡獎提名的吉姆謝利登 (Jim Sheridan) 導演在新作《窒愛》中,雖然植入了阿富汗戰爭為背景,但是在融入家庭的元素,並且著重於對人性的細膩刻劃之後,呈現出一部不同於其他相似題材、更為貼近人心且值得深思的感人作品。



家是溫暖的避風港?



《窒愛》開始於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戰場上,美國國旗在寒風中緩緩昇上旗桿的頂端,山姆 (Tobey Maguire飾) 正寫著家書給摯愛的妻子葛蕾 (Natalie Portman飾)。短暫的開場之後,鏡頭隨即跳到山姆的家中,女兒向山姆鬧脾氣,不願回應山姆的親暱,說:「你又要出門了。」一句童言童語道盡軍人家庭的心酸:為了國家,必須捨棄自己一手辛苦打造出來的幸福家庭,以及企求關愛的家人。在這個家庭裡,山姆是父親漢克 (Sam Shepard飾) 的驕傲,因為他為國奉獻,正如當年的自己一樣,因此山姆就像一枚勳章般,代表榮耀、優秀和完美,照耀著整個家。然而,這難道就是妻子和女兒所盼望的丈夫和父親、山姆所希望的家庭嗎?



再度回到阿富汗的山姆深切地說:「奇怪,這裡反而感覺像家。」家,經常被比喻作溫暖的避風港,是一個人永遠的歸宿所在。阿富汗除了有同為美國人、並肩作戰的戰友之外,還有荒涼的沙漠、紅褐色的土壤、操著不同語言且身著不同服裝的人,在在皆無法讓人感受到屬於美國的氣息,更別說是無法預知何時會降臨的槍林彈雨了,到底哪一點讓山姆感覺像家?吉姆謝利登導演意圖傳達的家又是什麼?



在探討這些問題之前,先來了解一下家的定義。從具象的角度來看,家指的是一棟房屋所營造出來的空間;若從抽象的層面來看,家則是這個空間內所承載的人與情感。房屋可以一再變動,然而花時間經營的情感卻是無可取代,而且是旁人無法了解或滲透的。因此,組合起來會讓人產生家的感覺,多半是從情感上產生。由此來看,或許便不難理解山姆的感受。他幾乎終年在外與同袍共同奮鬥,比起遠在美國的妻子和女兒,與這些戰友的情感連結其實多上許多,加以生活環境的截然不同──一邊是烽火連天,一邊是和平安樂──對彼此的理解和體諒當然無法成功建立起。



上述的差異更顯現在山姆從阿富汗的俘虜底下獲救,回到久違的家人身邊之時。葛蕾原以為山姆墜機身亡,連葬禮都風光舉辦,並藉由山姆的弟弟湯米 (Jake Gyllenhaal飾) 的陪伴和協助之下,慢慢走出喪夫的傷痛。此時,卻奇蹟似地接獲山姆生還的消息,讓大家是又驚又喜。然而,回到家之後,山姆卻感受到家裡氣氛的不同:不僅廚房換了裝潢,女兒也殷殷期盼湯米叔叔的到來。家彷彿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家,因此山姆再度向軍方提出歸隊的要求,他說:「我無法待在家裡,因為他們不懂。」葛蕾面對嶄新廚房和生日派對的喜悅、湯米和山姆的兩個女兒嬉戲的歡樂,對照起身陷黑暗坑洞,對抗著飢餓和恐懼的山姆,導演讓這兩個氣氛截然不同的場景相互交錯呈現,堆疊出充滿衝突感的詭譎氛圍,使得歡笑聲蒙上一層灰色、受刑求的痛苦叫喊聲更為懾人,也加深山姆和家人之間在心靈上的距離。



不受寵愛的一方



雖說小孩是父母心頭上的一塊肉,但是在所有的兄弟姊妹當中,還是會出現受寵與不受寵的一方。如同前述,或許同為軍人的身分,曾參與過越戰的漢克明顯偏愛山姆而討厭湯米。漢克總是不顧湯米的顏面,三番兩次在其他家人面前細數山姆的好,藉此羞辱湯米的不是,讓湯米在這個家中毫無存在的位置。



另一方面,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山姆的兩位女兒伊莎 (Bailee Madison飾) 和瑪姬 (Taylor Geare飾) 身上。當湯米帶著葛蕾母女三人一同去溜冰時,走在湯米身旁的伊莎看著受到旁人關愛的瑪姬說:「每個人都愛瑪姬。」不受寵的感受瞬間籠罩著伊莎小小的身影,同病相憐的湯米安慰她:「妳要接受妳自己,其他人才會愛妳。」此時的湯米藉由協助葛蕾一家走出傷痛,得以走出山姆的陰影並找回自己存在的位置。因此,現在的湯米不再是以前那個惹事生非、沒有責任感的小混混。



如果說湯米曾經進監獄是對父親偏心的一種反抗,那麼伊莎也延續了這般的抗議。在妹妹瑪姬的生日派對上,伊莎看到瑪姬因獲得許多夢寐以求的生日禮物而開心,大人們忙著自顧自地聊天不太搭理她,伊莎選擇在一旁以氣球發出惱人的噪音,試圖引起別人的注意。然而,此舉卻只是引來山姆的勃然大怒。對於伊莎來說,她表面上是抗議著瑪姬的受寵,實際上更是對山姆這位父親的失職表達不滿。比起山姆老是不在家,甚至錯過自己的生日派對,湯米叔叔更像是一位父親,至少他會陪著玩耍,也會鼓勵她、給她溫暖。由此可看出,女兒要的不是榮耀國家的英雄,只求一位貼心且溫暖的父親。



家庭與戰爭



《窒愛》改編自丹麥女導演蘇珊娜畢爾 (Susanne Bier) 的舊作《變奏曲》(Brødre,2004)。吉姆謝利登導演藉由《窒愛》的戰爭背景,探討戰爭的後續對家庭的影響,以及本來就存在於家庭中的戰爭,除了表現出戰爭的殘酷和無情之外,更引人反思家庭的功用何在。在表現手法上,除了山姆懷疑湯米和妻子有染而抓狂的一場戲之外,通篇多以寫實平白的影像呈現,反而醞釀出那場戲的震撼力量,且不至於讓電影成為灑狗血的通俗劇碼。此外,導演在多場戲中也採用省略、留白的手法,例如:上尉欲向葛蕾通知山姆死訊時,仍未說出任何話語,只見葛蕾奪眶而出的眼淚,讓觀眾更加感到糾心;特別是結尾時山姆的一句:「我可以再活一次嗎?」簡短的疑問句卻強烈地道出戰爭對他的殘害,同時也為山姆的未來和電影留下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