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的救世幻想──《一首punk歌救地球》
在日本推理小說界,伊坂幸太郎的小說被映畫化的比例大概僅次於東野圭吾,有趣的是,除了電影,伊坂的作品亦被拍成電視劇或畫成漫畫。如此全面性的視覺化改編不僅是高人氣的證明,其實也暗示了他的小說特色:強烈的視覺性,且鋪天蓋地的含括場景調度、角色形貌、氣氛營造。但這個特色對電影導演而言,看似是利器,實是難題,面對宛如電影分鏡的文字敘述,如實拍出的誘惑力通常只是扼殺了電影的可看性而已。
《Fish Story》原是一則短篇小說,或許囿於篇幅,伊坂四平八穩地敘說一則橫越了漫長時空的奇想故事,相較於《Lush Life》、《重力小丑》、《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等結構縝密、高潮迭起的長篇,《Fish Story》似乎僅是另一則連環套式小說的牛刀小試,因鋪陳不足,連環效果不夠緊湊清晰,若照著原著的步調老實地拍,大概是部難看的電影。中村義洋的高明之處即在於,他雖然依著小說的基調走,但增修許多細節和角色設定,強化了戲劇張力和黑色幽默。例如,電影最末,中村的神來之筆便是另起翻譯烏龍的爐灶,解釋了魚與孤獨到底何干,轉化了原著裡稍嫌文藝腔的設定,讓通篇誤打誤撞得更為徹底。在選角上,中村的眼光亦十分精確銳利,濱田岳、森山未來所演繹的窩囊與正義形象乾淨到位,戲份雖不多,卻令人印象深刻。
若非透徹理解伊坂的小說世界,其實難以將之成功視覺化(畢竟失敗的例子不在少數),從這個標準來看,中村義洋可說是伊坂幸太郎的知己。伊坂的小說趣味從來就不在於推理的結構或合理性,而是藉由諸種人物,各類知識所展現出的人生百態,所以伊坂的推理場景無所不在,出場人物形形色色,涉足的題材更是包羅萬象,且緊扣著日本的社會現況。在伊坂的世界裡,因為「推理」,所以累積細節步步拼湊出的「真相」,並非從死亡指向犯罪者,而是每位身陷事件中的行動者的動機與情緒。換言,推理不過是伊坂解釋人性、展示其世界觀的手段罷了。因此,每當讀者費盡氣力走完蛛網般的故事迷宮,等在前方的往往不是水落石出的清明答案,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情緒與正向氛圍,這種不可思議的光明大逆轉因為「推理」的合理化而讓人心悅誠服,從而產生龐大的渲染力,我認為這才是伊坂真正的魅力所在。
在這種寫作邏輯下,《Fish Story》要講的當然不是一首punk到底如何救了地球,否則就真的只是胡來的「fish story」(胡扯、瞎掰)了。而是如同導演中村在電影中所著重的橋段──龐克樂團「逆鱗」。電影花了一番篇幅描述逆鱗的沉浮起落,當觀眾逐步進入一個現實失衡、夢想失落的情境,「拯救世界」的誇張結局也就成了一種振奮人心的寓言而非胡扯。這部電影的成功處便是他拍出了熱血、信念與勇氣,這些抽象而又易落入濫情窠臼的辭彙,如何真的成為惘惘人生的浮木。而在現實生活中活得疲憊的我們,若能在電影裡得到一些撫慰,其極致也不過就是如此勇往直前的救世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