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陷阱》-是美與惡互滲,是虛無和恐怖
《浮華陷阱》(Savage Grace)取材自1972年一樁真實的兒子弒母社會案件。主角Tony的父親Brooks Baekeland(史蒂芬迪藍飾)是塑化工業鉅子(Leo Bakeland,1930發明酚假醛塑膠材料,又名bakelite plastics)的第三代繼承人。母親Babara曾經是一名女演員,為了攀上枝頭而嫁入這個富豪世家。看似令人稱羨的婚姻與華貴生活背後潛藏著某種因美色與金錢的魔鬼交易,而注定終究要失衡的危機。做為獨生子的Tony在優渥的物質環境與母親高度的關注之中,也從來沒有機會得到真正的福惠。
所有殘缺的不得滿足與宣洩的慾望,在二十六年後爆發,Tony殺了他最愛,同時也最愛他的母親,這整個事件中卻沒有一個人值得同情或憐憫,因為生活本來就是那樣。在浮華世界裡,財富與更高的社會階級是你唯一要追求的東西,是人以為唯一的一種高貴(grace),然而就在你進入它的那一刻起,它也從此將你的命運與野蠻(savage)交纏綑綁在一起,像是陷阱,像是迷宮,像是不可挽救不可復返的劫。
《浮華陷阱》對於角色的刻畫不夠深入,對於故事與背景的來龍去脈交代不清,對於這樣的社會或家庭議題沒有給出明確的剖析、批判和意義,或許可以說是因為影片本身沈悶無趣,但我倒覺得它手法上的失敗,正好符合本片探索浮華之美麗與罪惡的主題。宛若屍體發出臭味一般,那些散亂破碎的敘事,夜夜笙歌的名流派對中百無聊賴的對話內容,沒有任何情感或情慾的動機就隨性發生的交媾、亂倫,不斷搬遷的住址,在紐約、巴黎、倫敦、西班牙或者倫敦,偌大空曠使人孤寂的華麗宅景,無一不是充斥瀰漫著恐怖至極的虛無,幾乎不宜人居。
你看見Tony從強褓中的嬰孩、嗜吃冰淇淋的男孩、成日閒混的少年到一個西裝筆挺的成年男子,然而各個階段的剪影卻不能明確連貫出Tony何以性向扭曲、失控殺人的前因後果。你看不到山雨欲來的前兆,沒有任何強大線索暗示著Tony或許有人格分裂或妄想症或偏執狂等等心理疾病,這對相互依賴、互動親密的母子從來不曾失和,卻在這麼一剎那間越過倫常界線,在這麼一剎那間摸了一把刀隨即使爭吵聲與人命一併倒下,而Babara到死的時候都不會明白為什麼一切會演變至此,為了一條沒有具體象徵意義Tony卻長年執著保存的狗項圈?為了一行Tony幻想她在紙條背面隱形書寫的對兒子鄙視、失望?
真正駭人的是,長久沈浸在一個千瘡百孔的環境中,一個人不會有機會意識到全身皮膚都化為褥瘡逐漸腐爛,體內的病菌毒瘤漲滿他所有的腔道縫隙,他只會習慣。Tony殺了Babara以後,還輕輕撫慰著她,對她絲毫沒有憎恨,只是緩慢平靜地告訴她說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後來還叫了一份大盒的外送海鮮炒飯,坐在她的遺體旁安分冷靜地吃著,窗外還有孩童玩耍的笑鬧聲音,彷彿世界的寧靜與殘暴從來就是互相滲透,且沒什麼不尋常的。好像他誠實放逐自己的情緒後突然間感覺到二十六年來的飢餓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沒有得到他真正需要的營養與成長,他發現自己還是一個孩子,但他的人生卻已經要結束了。
或許運作不良的家庭該來扛這個罪。是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那種性別戰爭、男人與女人彼此仇視敵對,以致於Tony無從進入無從感受那種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戀愛與愉悅。是母親以她無止盡虛榮的病態價值觀來壓迫Tony,把Tony當作可資炫耀的成就與籌碼,逼迫兒子當眾朗讀一段他根本沒有能力駕馭的法文,所以他的內心從此根植了致命的自卑感。是這場家庭關係中沒有道德界線,父親的外遇對象可以是兒子的女友,母親也與雙性戀交往以填補安撫被丈夫背叛遺棄的心理空虛,悖常遂顯得不痛不癢。是母親對他過份的依戀與專制,一個可悲的生命自誕生的一刻就已經失去決定自我的自由。
就像影片中斷續穿梭著Tony的旁白,猶如他在封閉幽黑的家中對外界讀著一封壓抑隱晦的信,他譬喻說父親是冰冷與黑暗,母親是溫熱與光,他則是小小的東尼,是冷熱交會時激散的蒸氣,在沒有機會凝聚成形以前,就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