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二重奏》(Une Vieille Maitresse)
「若你們在內心培育你們所擁有的,它將會拯救你們 ; 若你們的內心並未擁有某個東西,這個你們還沒有的東西將會殺掉你們。」──〈多馬福音〉
女性影展在2005年曾以專題介紹這位導演: 凱薩琳布蕾亞。緊接其後的,是她近期作品《感官解析》於台北的院線上映。猶如宣傳單上印刷的,作為「女性情慾解放教母」的她,在洋洋灑灑的寫作、演出與影像創作歷程中,一次次意圖挑戰觀眾與電檢對於電影的認知與期待。也許像影展專刊所說,對這位導演而言,色情可以給出一種關於女人及其慾望的新維度,然而,在今日眾聲喧嘩的資訊與意識洪流中,觀眾還有可能受到什麼樣的衝擊,凱薩琳布蕾亞還能做出什麼樣的石破天驚?
異於主流電影中對女性情慾/情感的書寫方式,在他的電影裡大概看不到對純潔的人物與感情的描述。對凱薩琳布蕾亞自稱為藝術的電影呈現,在許多觀眾看來,是絕非日常生命的週遭世界,在突顯內外在的赤裸和暴虐中,他不手軟的呈現他所謂之「真相」或「真實」。我們被要求透過攝影機接收和猜度他的思維與意圖,尤其明顯的例子便在《感官解析》中,倒轉傳統女性被看而男性凝視的權力關係,女性位置從被動的消費與平面,拉至由被看而愉稅的快感情境。這般對男女關係/互動與情慾模式的興趣,在看似平鋪直述的《情慾二重奏》中依稀可見。在男女身體的呈現上,男主角利諾的美麗軀體似乎是更令觀眾印象深刻的。一場利諾對未婚妻愛爾嫚的袓母講述過往的戲中,導演大量的捕捉利諾的臉龐和神情細微的變化,在寫實的影像中急欲讓內在真實浮現於可見的五官表象,堪稱為本片中最精緻的表演與橋段。《情慾二重奏》裡利諾擺盪在對二位女性的感情中,與其說純潔如白紗的妻子愛爾嫚與性格粗野強烈的薇麗妮是強烈如黑白的對比,不如說導演所述說的是西班牙女人薇麗妮的性格和利諾此(種)人的渴望、怯懦、生活於曖昧的不定性中的存有狀態,那種在世間而最終選擇搖擺,並以自我面貌呈現的特殊性。
主流電影中多有的對女性身體、形象之刻板描寫,在本片頗為精緻華美的美術包裝下,轉化為男女情慾的表露,並藉此將觀眾不可見的無形體感情營造為人們可領會的電影故事。在利諾描述自己追求仍是人妻的薇麗妮的往事裡,觀看的位置從利諾轉為薇麗妮,被後者用馬鞭打傷的利諾,與和薇麗妮丈夫決鬥而受傷的他所承受的出血見紅的情境,是導演展現情感中的暴力及薇麗妮情慾的片刻。後來與利諾步入教堂,頭戴白色婚紗的愛爾嫚,與利諾雙雙成為在教堂二樓的薇麗妮觀視之對象。婚禮中長段的經文,將聖經中性別不平等的立場表露無疑,似乎也成為凱薩琳布蕾亞反思或嘲弄的目標。由巴黎移居小海島的利諾與愛爾嫚並未從此平靜幸福,薇麗妮的介入使利諾再次出軌,返家時的基督受難像就掛在利諾步上的台階前,也許正對比了在神見證下的隆重婚禮,與在世俗間利諾無以戰勝的脆弱本性。
以往布蕾亞電影中多有的死亡場景,在此較為客氣的現身在利諾與薇麗妮的女兒之死、愛爾嫚的流產與殺雞放血一幕。若把死亡解讀為人們對存有/生存的逼視,於某幾部(包括本片)布蕾亞電影中似乎很難被接受,諷刺的是,他對於虐待動物的興趣與這般作為本身的殘酷,卻總是更直接也更全面的在其電影中出現。在1976年的《愛慾解放》中,撕裂蚯蚓和屠殺雞隻的場景便冷酷而毫無必要的呈現過,可見的殺戮比電影中難解的隱喻給觀眾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在一些進步的國家已立法禁止虐待動物,在電影的拍攝中不可殺害、令動物痛苦或死亡的法令已實施多年的今天,凱薩琳布蕾亞還無所反省的在《情慾二重奏》中殺雞放血,對動物與觀眾施以的暴力成為在她「才女」之外的惡名。無視於女性主義與生態議題、動物權、動物福利的連結與其中的意義,凱薩琳布蕾亞若以女性(情慾)解放姿態自居,卻一昧以利用、殘害比女性更受到歧視和剝削的動物,以達成他成就作品的目的,那麼以我之見,他除了以反叛的視角挑戰世界之外,更多的是自私而自我感覺良好的說其想說──正如《情慾二重奏》中的利諾,在張顯其特殊性的網絡下,失去對他者/他人的憐憫與關注。在我們當代論述差異與社群內多樣性的時候,電影裡的利諾表達也展露了他的人性,也許能說,他在對自身的探索中得到了一致性,然而,作為觀眾,則看到了凱薩琳布蕾亞在張顯自我的旅幟下,人類中心主義再現時的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