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院線精選影評】窈窕老爸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兩部觸及性別性向、青少年性交易的美國電影，《神秘肌膚》Mysterious Skin與《窈窕老爸》，這兩個禮拜先後在台北上映，影迷們幸運地（或許大家並沒有意識到，能夠在戲院裡看到這兩部片一刀未剪的版本有多麼幸運）可以對照一下，兩種對於爭議題材大不相同的處理方式。

《窈窕老爸》描述一個傳教的大嬸保釋出了看守所裡年輕的男妓毒蟲，意外地帶著他，從紐約到洛杉磯，穿越了整個美國。這一路上，叛逆的男孩不僅發現這個怪模怪樣的大嬸可以站著尿尿，更在感情一步步陷入的同時，發現了這個「她」，竟然就是從不曾相見的老爸。

雖然影片環繞在變性人、未成年男妓、吸毒，甚至是亂倫的邊緣主題上，並且大膽地侵入中西部最保守的美國內在，但這部原名為「跨越／超越‧美國」的作品，卻無意去挑戰顛覆任何價值觀或成見，反而以一種輕盈自在的調笑態度，來處理種種可能讓觀眾感到不舒服的戳刺，並以最美式的溫情，來支撐包容其中的「怪異」。

我們可以看到，新導演鄧肯卡特並不像早年的阿莫多瓦，讓他鏡頭下的「邊緣人物」怪得理直氣壯、張牙舞爪，而是從較主流角度出發，釋放感性幽默與性別笑話的煙霧，讓他們的怪異，變得親近迷人起來。不只是我們所關注的那兩個主角，也包括那一路上週遭帶點神經趣味的串場配角們（特別是格拉漢葛林所飾演的印地安牛仔），同時還包括那一路上天南地北的閒聊（特別是「魔戒」的同志解讀、恐龍的滅絕、耶穌的啟發），暗示著我們所熟悉的世界裡，可能暗藏的許許多多不露於外的秘密與偏斜。

由於創作者刻意採取相對較保守的態度，來呈現這個「危險另類」的題材，所以，當代表傳統價值的「家庭」終於出現時，整部影片的趣味才真正地推向了高潮。我們看到了，所有自我私密的內在，都必須眾人面前無保留地攤開，憤怒的對立與溫柔的關懷，往往可以在同一時刻出現，而身分與血緣認同的弔詭，更敲擊著愛的定義．．．原本似乎還有點扭捏的導演，在這誇張瘋狂得接近歇斯底里的段落裡，簡直像是茅塞頓開，讓影片前段所累積的點滴情緒，一下子爆發開來，這對「父子」的交集，也因此產生意義。

然而，真正在這部影片中產生動力、形成意義的，其實是女主角費莉西蒂霍夫曼，不僅是外表舉止上簡直是奇觀的演出（讓去年台北電影節時還沒看過「慾望師奶」Desperate Housewives的我，誤以為她是真的變性人－或至少是扮裝皇后），更在於面對著編導在這段旅程中，不斷拋出的情境變化時，她所展現超越喜劇與悲劇的從容不迫，甚至讓角色間的微妙互動與情感的轉折，變得理所當然。一場在手術後難忍心痛而涕淚橫泗的表演場，更是紮紮實時地哭進了觀眾的心底。

並不是同情或憐憫，而似乎是感同身受，費莉西蒂霍夫曼以一種帶點自嘲、自傲又有些傷感的態度，賦予她的角色豐厚動人的內在。而當編導急於在衝突的高潮過後，迅速地為兩個主角找到安穩妥適的解答時，也就是因為她強大的表演說服力（當然，出身《神犬也瘋狂》Air Bud系列的俊美男星凱文席格斯，超乎預期的自然演技也值得記上一筆），才讓這個收尾絲毫不會流於膚淺敷衍、一廂情願，反而讓觀眾有種意猶未盡、綿延擴散的感動。

有趣的是，《神秘肌膚》與《窈窕老爸》雖然有著非常相似的收場，但在截然不同的鏡位與光影配合下，卻有著幾乎完全不同的情緒。在《神秘肌膚》中，葛瑞格荒木對於這些邊緣人物的孤獨虛空、相濡以沫，有的是高度的透視與洞悉，以及一股冷冽的哀傷詩意，而在《窈窕老爸》裡，編導鄧肯卡特與女主角費莉西蒂，對於這些人的寂寞徬徨、渴求溫暖，給予的卻是寬容與理解，還有一種老式的厚實柔軟。或許也就因為如此，同樣是挑戰禁忌爭議，《神秘肌膚》在世界各地必須與保守衛道人士們戰得傷痕累累，而《窈窕老爸》卻能輕騎過關，獲得主流評論的認可。無關優劣，不同的只是創作者的企圖與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