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息悲傷的手搖鈴：《愛，孕轉》

《愛，孕轉》（The Greatest）的片頭是一對小情侶，他們接吻、溫存，甜蜜且美好。男孩深夜送女孩回家的時候，在馬路中間停了車，對女孩繼續傾訴愛語，但就在如此濃情之時，後方一輛卡車疾駛向前，從小車尾部直直撞上，方才的浪漫轉瞬變調，一切看似寂靜安詳，但男女還方才圓滿的愛情已然殘缺破碎。
 

 

電影畫面切至男孩父母，那是再平凡不過的早晨。男孩父親一臉憔悴的手握鬧鐘，當鈴聲響起，一旁的母親從熟睡中甦醒，隔不過數秒、待腦子清醒之時便開始哭泣。接著鏡頭轉到男孩的葬禮，簡單而隆重。受傷的女孩也前往參加，手臂打著石膏，場面一片哀戚。葬禮結束後是一段約兩分鐘一鏡到底的畫面，畫面中是從墓園乘車回家的男孩家人，母親、父親、弟弟各據後座一方，他們噤聲無語，但表情都若有所思。

 

被死訊重創的男孩家庭並沒有因葬禮而得到紓解。早晨父母起床的畫面一如前述日復一日──他早已起床等鬧鐘響，她睡醒後回到現實便泫然哭泣。而接下來三人的每日生活也同樣重複。母親糾結於男孩車禍之後的17分鐘，她每日至昏迷的卡車司機病榻前守候，盼他早日甦醒以了解他與兒子於失事現場的最後交談；身為數學老師的父親則終日被數字充腦，日日失眠而神色憔悴；小兒子則不時吸食毒品逃避現實，偶爾也參加心理諮詢，但不願分享也一臉不在乎。
 

 

某日，女孩蘿絲來到男孩家中。不速之客的她看似走投無路，並宣布已懷孕三個月的消息，想尋求依靠與協助。蘿絲的出現讓男孩班奈特的家人百感交集，不過仍禮貌地試著接納她的存在。蘿絲來到班奈特家的第一晚，與班奈特的弟弟萊恩有了短暫的交集。萊恩先是以the fuck-up（敗類、總是把事搞砸的人）自稱，詢問蘿絲是否班奈特也是這樣稱呼他。蘿絲除了否認，也發現萊恩一附心神不寧的樣子，關心他的健康狀況。在這裡，蘿絲與萊恩用「jumpy」和「restless」來講心神不寧的狀況。

 

「jumpy」和「restless」這兩個單字都有簡單的字根「jump」和「rest」，只是「jump」加上「y」成形容詞態，而「rest」則加上「less」成為相反意涵的形容詞態。這兩字其實都蠻有畫面的，想像一個人動個不停，也無法休息，除了精力旺盛之外可能就是精神上的問題，像是過於煩躁不安或焦慮，以致於無法身心靈都無法安靜。由於蘿絲的母親也有嗑藥的問題，蘿絲看萊恩的樣子也大概猜出他嗑藥／戒毒的事實，她不但沒有排斥萊恩，反而提供萊恩讓自己比較舒服的方式，令有些自我厭惡的萊恩有些受寵若驚。
 

 

 

經過一些時日，父親艾倫決定帶全家去海邊的度假小屋過個小小假期，希望藉此舒緩全家這陣子低迷的情緒。一日，艾倫跟蘿絲延著濱海步道走著，兩人談到蘿絲決定留下寶寶一事。蘿絲只是剛成年不久的年輕女孩，雖然毅然做出懷孕生子的重大決定，在一片前途未知中仍然有些迷惘。她甚至不願意告訴自己吸毒的母親懷孕之事，蘿絲說：「she'll tell me I've chosen the wrong path.」
 

與中文相同，「路（road, path）」在英文中經常被使用來敘述與「未來」、「前途」等相關的概念。選錯路（choose the wrong path）就是「誤入歧途」，相反的，a bright path可以用來描述「前途一片光明」。美國知名詩人Robert Frost最有名的作品之一The Road Not Taken即寫實地描述選擇人生道路的困難：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蘿絲的選擇不可逆且關乎生命，是男友的逝去也是兩人結晶的新生。艾倫佩服蘿絲的勇氣，也了解蘿絲的迷惘，他承諾蘿絲未來的支持與陪伴，儘管不確定，但這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會陪她走下去。
 

為了化解這話題所帶來的沉重感，艾倫與蘿絲去看了一場電影試圖放鬆。但同時間，母親葛芮絲卻因在超市差點用推車撞上小男孩，產生情緒崩潰。葛芮絲在艾倫回家後與他產生爭執，她不曉得艾倫為什麼在喪子的悲傷中還能娛樂，她問艾倫：「Was it a funny movie? I mean, did you laugh? Or was it sad? Did you cry?」這一句話看似是簡單的問句，但其實參雜複雜的情感。葛芮絲不贊同艾倫看電影的行為，又怎會對他看的電影有興趣？這樣的問句在英文中被稱為反詰語氣（rhetorical question），意思是說，問問題的人其實言下有意，他問這個問題是為了更明確地點出並強調某種事實。
 

   

接下來的對話更揭示令葛芮絲忿恨不平的糾結之處。喪子之痛讓她連看到兒子過去愛吃的食物都會悲傷，一點小事就情緒崩潰。她不解艾倫為什麼不但不悲傷，還能看電影娛樂消遣。她的問題中詢問艾倫看了什麼樣的電影，讓人笑的喜劇，還是讓人哭的悲劇。但似乎不管哪種電影類型都不適宜，看了喜劇而笑則是背叛／輕忘兒子悲慘過世的事實；看了悲劇而哭則似乎代表喪子之痛還未痛得徹底，因此能承受悲劇電影所加諸的痛苦。葛芮絲要的是艾倫的同理心，希望艾倫能與她並肩同哀，但各人處理悲傷的方式不同，行為表現不能成為衡量別人悲傷程度的指標。

 

艾倫的悲傷在蘿絲與未出世的寶寶身上得到舒緩，這樣的表現也讓葛芮絲受傷。一次蘿絲的產檢中，艾倫開心的神情讓葛芮絲再次與他起了爭執。葛芮絲再度質疑艾倫在蘿絲身上得到安慰的事實，更何況，在葛芮絲偏頗的想法中，蘿絲是男孩將車停在路中、造成車禍的主因。葛芮絲說：「It doesn't soften the blow.」在這裡，「soften」是動詞，指「減少、使舒緩」；而blow則當名詞用，意思是「打擊、重創」，「soften the blow」就是「得到安慰」、「減輕痛苦」的意思。

 

隨著孩子出世的日子越來越近，這家人逐漸成長，各自找到療癒創傷的方式。在影片初始，艾倫曾給葛芮絲一支手搖鈴，告訴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就搖鈴抒發。那曾經響不止息的鈴，在電影的最後一刻止住了音。這不代表逝者已被忘卻，而是那仍存在世上的親人，終於擁有向未來邁進的能力與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