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坎城影展主競賽的反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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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26

今年的坎城沒有陽光明媚的常態,天天幾乎都是風大雨大,憤怒的風雨似乎也反應了這一屆的坎城電影充滿著控訴與憤怒,尤其是主競賽電影的選擇,更直指當代社會中的不平等現象,舉凡貧富差距、勞工權益、種族歧視,以及同志人權等社會議題,都在這次主競賽單元中被關注著,最後的得獎獎項中,評審團更直接表彰了這些傑出電影的反叛力量。

 

翻轉類型的社會反叛力量:《寄生上流》與《巴克勞》

由鳥人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領軍的坎城影展評審團,將金棕櫚大獎頒給了韓國導演奉俊昊的《寄生上流》(Parasite),一部控訴貧富差距的黑色諷刺喜劇,如同去年大獎得主《小偷家族》,同樣源自極端貧窮的家庭故事,一樣靠著編造謊言來獲取幸福,亞洲電影連續兩年奪得大獎,也是韓國第一位奪得金棕櫚的導演,讓人讚嘆韓國電影的藝術水平。

 延伸閱讀
 

 
648期【焦點影評】
 

一向善於顛覆類型片的導演奉俊昊,這次翻轉了「入侵家庭式」的驚悚類型,將布紐爾諷刺上流社會的虛偽觀點,巧妙置入到希區考克式的心理驚悚劇,講述一個底層家庭如何一步步入侵到上流家庭的荒謬,那些依附在富人的保母、家教或司機,像是寄生蟲般入侵了富人的家園生活,卻也突顯了富人更像是沒有生活能力的寄生蟲,曾經在《駭人怪物》中諷刺政府官僚體制的小人物家庭,這時變成了控訴韓國貧富懸殊社會下的寄生家庭,主席伊納利圖盛讚這部片:「讓人難以預測,帶領我們體驗不同的電影類型,是一段獨一無二的觀影經驗。」,幸福的是,台灣的觀眾也即將在六月體驗獨特的奉式電影。

另一部巧妙融合著科幻與西部類型的競賽片,是來自巴西的《巴克勞(暫譯)》(Bacurau),是由《水瓶女人心》(Aquarius)導演克雷伯曼東沙費侯(Kleber Mendonça FILHO)及其長期合作的美術指導胡里安諾杜內耶斯(Juliano Dornelles bacurau)共同執導,是一部充滿社會批判的暴力電影。

影片描述在近未來的巴西,一個從google地圖上消失的荒野村落,突然面臨一群歐美外來者的滅村行動,意外帶來了一場宛如西部片經典《荒野大鏢客》般的復仇戲碼,驚悚場面卻B得像是恐怖大師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附身,迷幻的異域場景卻像是來自亞歷山卓.尤杜洛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的電影,或許可以稱之混雜著多重類型的科幻暴力片,說到底就是在控訴當代巴西極右派政權的極端政策,於此同時巴西正通過槍枝合法化政策,同時片中那群嗜血的歐美入侵者,也隱喻著巴西所面臨著嚴重的美國與巴西的經濟殖民,可說是這次坎城主競賽片中混搭力道最強烈的反叛怪片,最後也獲得了評審團獎的肯定。

 

坎城新生代驚奇:《大西洋》與《悲慘世界》

坎城的另一個反叛大驚奇,則是由塞內加爾導演瑪蒂迪歐普(Mati diop)首次執導的《大西洋(暫譯)》(Atlantique),不但是首位黑人女導演入圍坎城主競賽,更奪得了評審團大獎。

這部帶著魔幻寫實色彩的愛情電影,深切反映的是非洲青年非法移民的悲慘宿命,片中宛如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男女主角,女方被迫入豪門,卻深情難捨,男方被迫非法移民西班牙,卻神奇出沒在女孩流連的酒吧,每當火紅的太陽遁入海面,黑夜裡的非洲大地開始出現詭異的鬼怪,像噩夢般不時圍繞著壓榨勞工欠薪的富豪,讓人誤以為是阿比查邦來到非洲,遇上了肯洛區,這混雜了批判色彩的魔幻愛情電影,是導演迪歐普對故鄉非法移民青年的情詩,她充滿夢幻又性感的鏡頭,宛如愛人不斷凝視著那深沈的大海,弔念著過往逃往歐洲大陸的非洲青年們。

同樣具有批判色彩的新生代驚人之作,是法國新生代導演拉德利(Ladj Ly)的處女作《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初次入圍主競賽就奪得了評審團獎,片名取自法國文豪雨果名著,劇情源自2005年巴黎近郊蒙費梅伊市的暴動事件,當時2名北非裔男孩為躲避警察緝捕而遭電死,引發巴黎街頭長達三週的暴動,在2017年就促使導演拍攝了同名短片,同樣入圍坎城金棕櫚短片。

影片開始於法國贏得2018世界杯冠軍的街頭狂歡,強烈的愛國主義營造了種族融洽的社會假象,長片版延用短片中的三位男主角,分別飾演來自白人/黑人/中東裔混雜的警察小組,在一次查緝過程中三人誤傷了小孩,試圖與當地幫派聯合掩蓋事實,凸顯出巴黎近郊犯罪猖獗的警匪共生關係,揭示法國多元種族社會下,難以融合貧民階層的困境,也讓人聯想到馬修卡索維茲(Mathieu Kassovitz)在1995年拍攝的名作《恨》(La Haine),相同的警察與青少年幫派暴力衝突,同樣來自盤根錯節的階級仇恨,相隔了二十多年這樣的恨卻從未消逝,即使劇中建構的警察暴力體系,引起了全法國媒體的注意,可惜的是話題的核心也僅止於暴力,無助於法國當前因黃背心運動越來越惡化的警民對立,這個社會仍然因為「恨」而墜落著,影片最終與《巴克勞》共同獲得評審團獎。

 

坎城反叛大師的回歸:肯洛區與達頓兄弟

說到反叛電影,就不得不提六十年職業生涯一直為弱勢發聲的導演肯洛區(Ken Loach),作為他第十四度挑戰金棕櫚的新作《抱歉我們錯過你》(Sorry We Missed You),試圖向英國當前零工時契約(zero-hours contract)提出質問,透過一位失業老爸為了家庭生計轉行當物流司機,卻必須接受無固定工資,無社會福利,做多少算多少的零工時契約,在一切送貨優先的勞動市場中,工時長達14個小時,甚至沒有假日,為了工作幾乎失去了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典型肯洛區式直球對決勞動條件的不工,問題直指核心,控訴當前英國金融海嘯後低工資長工時的市場經濟型態,讓一個原本希望家庭變好的家人,卻掉入了重重壓力鍋裡的痛苦人生,即使年紀已八十多歲的肯洛區,仍然是為關注著弱勢的憤青,給了觀眾一個深切的提問,在這個變化快速的高需求現代社會中,我們到底該如何展開自己的人生。

關於人生議題,跟肯洛區一樣以人道關懷著稱的達頓兄弟 (Jean-Pierre Dardenne &Luc Dardenne),也是金棕櫚常客,這次以《年輕的穆汗默德》(Young Ahmed)獲得了最佳導演大獎,把焦點轉向回教激進份子,讓我們理解一般人很難想像的宗教狂熱份子。

故事敘述一位外貌謙遜帶著眼鏡的溫吞青少年,如何被回教激進份子洗腦,變成了一位憤怒的暴力份子,甚至對抗起母親,加入聖戰,並試圖謀殺他的老師,這樣一部充滿驚悚元素的恐怖份子養成電影,讓人聯想到《天堂此時》(Paradise Now,2005)這部電影,同樣探索因為信仰,而自願擔任自殺客的心理壓力,達頓兄弟則試圖找到這位青少年恨的根源,不純然是宗教的洗腦,而是看到母親拒絕接受父親強烈的穆斯林信條,最後導致離婚,直到遇見少年觀護所的女孩關愛,才有了希望的曙光。

這部電影開啟了我們對回教狂熱份子更真切的認識,他不像肯洛區般描繪了一個容易遵循的社會批判路線,而是聚焦在這位暴力兒童身上的變化,讓人們認知到,他並不是媒體所簡單形塑的回教恐怖份子,在歐洲當前種族及宗教衝突不斷的時刻,這樣沈重的電影,雖然帶來了深沈的憂慮,導演卻深切期盼著,我們雖不能太樂觀,但絕對不能失去希望!

 

女性凝視的平權力量:《燃燒女子的畫像》

在這些關注社會議題的眾多電影中,最讓人感受到濃烈愛意的,唯有法國導演瑟琳席安瑪(Celine Sciamma)的 《燃燒女子的畫像》(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導演研究發現在18世紀時女畫家的藝術地位低落,被限制在畫女子肖像的創作,幾乎是到19世紀墨西哥傳奇畫家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出現後,女性藝術創作能力才受到重視,於是她將新電影主題放在一位18世紀的女畫家,前往貴族家裡為待嫁閨女畫肖像,困難的是這位女子為了抗婚,拒絕讓所有畫家作畫,女畫家只能偽裝成隨從,白天偷偷觀察,晚上私下畫畫,在觀看與被觀看之間,兩人情愫漸深,在凝視之間交流著一段私密的同志之戀。

在今年四位主競賽女導演中,這部片是唯一直視女性心靈慾望的電影,光從片名就可以看出導演如何濃烈地想融合那藝術與自由之愛,影片在嚴格的禮教束縛中,深切地感受到受壓抑的同志之愛,細膩的女性視角與濃烈的油畫影像,獲得場刊高分,也是金棕櫚呼聲極高的影片,最後獲得了坎城同志金棕櫚,也奪得最佳劇本。

 

女權的伸張 具反叛精神的坎城

女權的伸張也是今年坎城的焦點,延續去年的me too女權運動,今年的坎城主競賽罕見入圍了四位女導演,整個競賽單元共有13位女性導演,這在性別平權的意義上,具有時代性的意義。

尤其在今年的影展主視覺,就是以甫過世的法國新浪潮教母安妮華達(Agnès Varda)為主角,海報是她在高台上踩在男性攝影助理肩膀上拍攝電影,靈感來自她的首部作《短角情事》(La Pointe Courte),這部片也入圍了1955年的坎城影展,海報上安妮華達的的形象,如同一位令人尊敬的偉大導演,像是電影的守護者一般,引領著女性電影工作者前進的力量,而坎城影展也一直扮演電影界女權運動的重要推手,對世界上弱勢者的申援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