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底層的呼吸：《狀況排除》導演詹京霖專訪
詹京霖短片《狀況排除》除了在今年七月的台北電影節勇奪最佳導演獎與最佳男配角獎，本片也是北影會外賽「社會公義獎」得主。本片敘述憲兵阿禾在升遷關頭接到全國水資源會議的場外維安，這任務關係到阿禾的仕途，所以他必須竭盡全力防範意外狀況干擾會議。但難堪的是，他的父親阿土正是抗議民眾之一，究竟阿禾該不該將父親當成「暴民」抓起來，排除「狀況」？而他與父親的緊張關係又會如何演變？
主角阿禾須排除外在衝突，同時也要面對內在矛盾，這也是詹京霖導演將本片取名為《狀況排除》的主要原因。有趣的是，本片的英文片名並不直接將「狀況排除」譯為英文，而是取名為「A Breath from the Bottom」（底層的氣息），詹京霖導演表示，中英文片名的差異，乃考量若直譯中文片名，可能會讓國外觀眾對本片產生錯誤的期待，因而另外發想英文片名，當他回想片子裡面發生的事──片中有屁股，又是描寫底層的人，而「Bottom」一字包含了這雙關含意，「我猜外國人一看到片名，可能會覺得這是底層的呼吸，但看到片子以後，可能會覺得是從屁股裡面出來的氣息，也滿有趣的。」於是便將英文片名正式訂為「A Breath from the Bottom」。
《狀況排除》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用故事思索多年疑慮
本片創作背景跟詹京霖導演過往環境習習相關。導演當兵時服役於憲兵，有次上海市長來台，時任副總統蕭萬長到國賓飯店與市長會面，導演接到任務暗中保護副總統安全。當時，穿便服的詹京霖站在飯店大廳，混在封鎖線裡面的媒體區，跟片中阿禾一樣配有無線電。任務目標，當然是排除一切意外的壯況，但在副總統還未到場時，就已有狀況發生，「有人在門口大喊說，抓住他什麼的，其實我離得很近，他就在門口，我在大廳內，可是我就跨了一步以後，又把腳縮回來。」為何當時不衝去抓住抗議份子？什麼讓他遲疑了？詹京霖導演在當兵時一直將這個問題放在心理，而他對這個遲疑的挖掘後來也逐漸放大為一個故事。
而以農運當成主要素材也跟導演的經歷有關，詹的父親雖非農夫，但過去會在山上種一些作物、果樹，所以導演從小便對農業也有點興趣。此外，在導演當兵時發生了大埔事件，使得導演受到刺激開始關心農民運動，進而想以農民運動為背景構思他的作品，並逐漸形成今天我們所看到的《狀況排除》。
黑白的現世與狂豔的往事
本片獨特之處在其色彩使用的策略。一般電影多將黑色設定在過去，彩色則代表現代，本片則是倒過來，他用黑白呈現當下，過去則充滿鮮豔的色彩。對此，導演解釋這是其刻意的安排，「彩色的部份也不想要那麼真實，便讓它非常的豔，代表美好的過去，卻又好像會刺傷眼睛」。因而，從父親阿土和兒子阿禾在田園中互動的回憶是美好的；相比之下，父子關係非常緊繃的現在，在單一色調呈現下則是枯燥的，反襯出回憶的豔麗，豔到讓人不忍回顧。
低成本克服抗爭場面難題
群眾運動現場是製片過程中最大的難題，詹京霖導演沒有足夠的經費能撐起夠多的臨時演員，於是便巧妙地避開大場面，「我設定那個場面要拍出慌亂感，而不是用大場面告訴觀眾這邊有成千上萬人在抗議，我要處理的是慌亂，所以那個時候就朝這個方向。」但拍出慌亂還是要有一定的人力，本來導演想要借鏡《頤和園》的作法，近景就拍演員的特寫，大遠景、俯拍鏡頭則是使用歷史畫面，再將他們湊起來。可惜的是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歷史畫面，只好再想其他的辦法。
一開始導演的想法是將場景與真實的運動事件結合，也就是在真實的農民運動場合放入自己的演員拍片。但因沒有成功，所以還是只能自己重建抗爭現場，並要求演員在拍攝時盡量走動，不要定格，這樣人才不會看起來很少。但拍完後，儘管看過的人都認為畫面有說服力，詹京霖導演仍覺得看來還是少了點東西，無法精確的表達出農運現場的氣味，於是導演開始跟拍農民運動，最後將紀實畫面跟找模擬的畫面湊在一起，才呈現出我們現在看到的抗爭畫面。
《狀況排除》抗爭場景劇照。資料照片。
沒有解方的疏離世界
《狀況排除》以父子之間的日常互動開場，這場戲讓觀眾能輕易的了解父子目前的關係。導演希望透過這場戲讓觀眾知道，這對父子已經不是第一天吵架了，他們一直維持著冷漠相對、彼此有心結的狀態。為了呈現緊張關係，導演特別製造出一種侷限感，「我覺得侷限才能把父子之間那種輕輕碰一下就會爆發，生活的不搭調呈現出來，所以有一幕兒子必須跨過父親才能洗到碗，那個拍攝空間其實滿大的，但我把桌子往前推，叫他從中間穿過，希望在視覺感覺是侷限的」。
導演也透過各種意象傳達疏離感。例如片頭一開始就缺水，暗示著親子關係還有政府跟人民的關係的枯竭。事實上導演起初想找以「缺雨」當作象徵，但拍攝時卻陰雨綿綿，儘管事與願違，他卻想到有時屋外下大雨，裡面還是會缺水，這情形比缺與其來更荒謬，便決定改用缺水來象徵疏離的關係。另外有一幕則是父親算完鳥卦後將鳥的糞便吃下去，「我覺得他寧願跟鳥溝通，連牠的大便都吃，但卻不願意跟兒子好好的坐下來溝通」。
本片的結尾同樣回到父親和孩子的日常生活互動，「狀況排除」不代表問題完全解決了，「可能有一些問題會解決，但是大部份都沒有，就是擺在那邊，你要不要去挑出來這樣而已」他說道。例如阿禾父子間的問題並不算完全解決，兩人只是在這個時間點上，決定先擱置彼此關係的難題，暫時讓雙方好過一點。就像缺水，在某個時間點上可能有水過來了，但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缺水的情況仍然會不斷的發生。詹京霖導演認為這種處理方式比較像真實的人際關係，「因為很多事情本來就很難解決，特別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