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大林蒲:2012年第七屆金甘蔗影展的挑戰與轉變

339
2013-07-05

限時現地大挑戰:橋頭

有別於國內外多數影展以選片放映或單元競賽為主軸,金甘蔗影展主打的是「在地拍攝」。2006年,一個社區工作坊在橋頭「意外玩出」金甘蔗影展時,只拍了兩部影片。當時柯淑卿(導演/編劇)來到橋頭擔任駐村藝術家,參與社區工作坊,與工作坊成員和橋仔頭文史協會理事長蔣耀賢共同發起影展,並多次擔任影展主席。

2007年開始,由橋仔頭文史協會主辦的金甘蔗影展,每年從四、五十個團隊中選出廿組,以一個禮拜為限,結合橋頭地景和人文風土「現地拍攝、現地後製」,參與的團隊由影展單位安排住在學校、民宅或活動中心,吃社區媽媽煮的大鍋飯,最後交出十分鐘短片。

團隊之間既競爭又彼此觀摩的特殊氣氛,吸引不少歷年團隊一再報名。有些換了隊名成員,「升級合體」繼續挑戰。影展的高潮,是最後一天馬拉松式連續放映各作品,於放映後公布各類獎項以及十萬元的金甘蔗首獎。

經過前三年的摸索試煉,加上文史協會在地經營的經驗,2009年成立「金甘蔗影展協進會」,目標是投入影展的持續發展。第一任理事長是柯淑卿,執行長陳威廷則是第二屆金甘蔗獎影片《一個想停留的地方》的導演。「希望影展可以有計劃性地做些什麼,而不只是其中一個業務。」柯淑卿說。「因應金甘蔗的機制,紀錄片出現的機率不高。但雖然劇情片居多,也都有紀錄的性質。拉開時間來看,金甘蔗就是年度現象,記錄了這一、兩百個人,在這裡想些什麼。」

前進大林蒲,甘蔗冒了煙

2010年以後的五、六兩屆,隨著高雄縣、市合併,影展的拍攝地點不再以橋頭為限,而擴展到整個高雄地區。組織架構尚未穩定的影展協進會,於2011年第六屆影展結束後,面臨財務短缺和人事危機。原本的執行長離開,理事長也由藝術家鄭勝元(老麻)接任。「金甘蔗一直都還沒定型、風雨飄搖,但這也是民間的好處。」柯淑卿說。「秋兒在 策展論述 中提出『問題即資產』的概念,將金甘蔗可能是最弱的地方,轉變成可以努力的方向」。

策展人劉秋兒負責今年的影展論述,他將 「行走的學校:腳底路線」 概念引入金甘影展。他的正職是 咖啡館館長 ,於2004年開始構思「行走的學校」,當時向一桌藝術家朋友提起的概念包括:向環境採集、學習和展覽等元素。2006年誕生第一條路線,但於2007春天年才真正出發,先後共計16條不同路線,每次邀集參與者在一天的時間中體驗、重探、甚至質疑環境與人和身體的關係。「應該要走出既有的地方,去到我們應該關注的地方。金甘蔗影展可以每年用20組鏡頭去關注一個小地方,但不能只把它當做舞台或背景,這是主辦單位該去思考的。」

對於外人聽來似乎有些抽象的思考方式,劉秋兒習慣用比喻去陳述:「金甘蔗影展可以是一部社會運動的車子」、「鏡頭就是我們的工具、武器。不要一直對著自己,哪裡有問題就去哪裡拍。」他對影展的思考還來自其他閱讀經驗。例如:從網路平台「 小地方新聞網 」,看見「大眾媒體以外更真實的角落、真實的苦惱;從張靚蓓《凝望.時代──穿越悲情城市二十年》電影書中,看到「影片對於地方和歷史文化的深刻發掘紀錄」可能性。

身為協會發起人之一,劉秋兒坦言過去其實並沒有參與影展事務。但這也讓他對影展的思考,沒有太多包袱。除了提出新的發展方向,他並建議「影展主席」或「執行長」的職稱,往後應以「策展人」的概念代之。「主席聽起來像要指派(事情),不是做事的。」

2012年1月15日開始的第七屆活動,除了開鏡儀式在「影展基地」橋頭,影展其實聚焦在另一個地方:「影展現地」大林蒲。策展單位以「前進大林蒲」凸顯了不同於往年的影展主軸。「這一屆,拍攝雖然沒有限制在大林蒲,但限制他們拍的東西要跟大林蒲這個地方有關係。各個層次的關係都可以。」現地策展人蕭立峻表示。

大林蒲位處高雄南端的小港區,四周林立的工廠,往往帶給造訪的人們立即的視覺和嗅覺印象;大型拖板貨櫃車、三大國營企業(中鋼、台電和中油)的巨型煙囪、填海造陸的南星計畫,以及因煉鋼過程排放廢棄爐渣而沈積形成的「Tiffany藍」堤岸內海奇景,皆勾勒出當地特殊的環境污染議題和複雜的產業發展。「立峻看到有個東西要爆發,像熱鍋。」 柯淑卿說。「大林蒲的內部凝聚力比橋頭大,因為面對共同的挑戰危機。橋頭就相對鬆散,因為沒有立即的困境。」

今年對議題的著重,柯淑卿認為在金甘蔗的脈絡下,並不是偶然發生。「影展剛開始的前幾年其實一直和議題有關連,因為主事者蔣耀賢也是抗爭議題出身,擋捷運護老樹。」今年初審評審的組成,也部分反映了主辦單位對現實議題的在意;成員包括大林蒲出身的歷史老師、環境運動工作者、環境紀錄片導演、藝術哲學研究學者、電影編劇。「我這邊會去把關評審,因為這跟『影展要鼓勵什麼』有關,像第二屆初審就以文化人、學者為主,七個評審裡面就只有兩個比較屬於影像專業。」

雖然,走出橋頭的金甘蔗要如何和另一個地方產生關係,仍有待觀察,但影展的新方向和新的合作模式,的確值得期待。

影展的曖昧重整、拉扯與合作

「還沒接任策展人前,我就知道立峻他們今年在大林蒲進行了許多影像行動,立峻也向協會提出要在大林蒲策展的想法,所以我原本提議由他做策展人。」劉秋兒說。

蕭立峻在2008年參與第四屆金甘蔗影展,以一個記錄塗鴉少年的短片《這是三小?》獲得首獎。現就讀於清大人類學研究所,為「運動的媒體」 苦勞網 的特約記者,也是 「海馬小組」 的主要成員。2010年他策劃了一系列關注高雄港周邊拆遷議題的影像行動 【海馬迴.港】 ,號召四部記錄片的年輕導演和一群對社區放映有熱情的夥伴,以游擊的方式在高雄不同地點放片、討論,其中包括大五金街、打狗驛、紅毛港社區和旗津渡船頭(以前曾為民營舢板船搭船處)。「海馬小組對我來說,有延續(苦勞網主辦的) 鐵馬影展 的一些方式。」蕭立峻表示。

「因為要做紀錄片,所以就提前去做田野(調查)、認識當地的人,一起討論出拍攝計畫。影展開始前三個月,大概每個月都去了一次。」回顧2008年的橋頭拍攝經驗,他認為金甘蔗相較於其他影展,比較有可能與社區互動。2011年,因為紀錄片 《紅毛港家變》 的導演王振宇的引介,海馬小組開始接觸與紅毛港地緣關係密切的大林蒲,而開始了一系列在地的 影像訓練活動 動和展覽。可以說,對地方議題和社會價值的關注,以及對影展的不同期待,是今年的策展人劉秋兒和海馬小組的共通之處;但現實條件是,影展的組織架構處於重整階段,人力時間和經費條件都極為限縮且不確定,影展的籌備過程,確實出現不少拉扯與掙扎。

「因為策展人有意願,加上我們在大林蒲社區已經活動一段時間。」蕭立峻解釋海馬小組和金甘蔗影展合作的基礎。「秋兒參與過 鐵道影展 (由打狗驛古蹟指定聯盟和電療聚樂部主辦),那基本上也是試圖結合議題和社區的影展。我想他原本就有在思考這些問題,所以海馬小組和秋兒,或多或少都是有合作的。」提到籌備過程中的困難,蕭立峻坦言:「這一屆的權責基本上並不清楚,當然有些東西跟以前一樣,但我們會根據大林蒲的狀況做一些調整。因為我們在這邊活動,所以影展的架構算是我們海馬小組去策劃,主要的執行工作也是我們在負責」、「但彼此沒有過去的合作關係,加上我們的計畫一開始沒有在會議中被討論,過程中的不信任,耗費很多心力。」

非典型影展再進化?

「看片子的時候,我的感覺是很多東西是被想像出來的,成為想像出來的鄉愁,而不是真實的鄉愁,當然我也不清楚真實的鄉愁是什麼。」

── 吳瑪悧(第二屆金甘蔗影展評審/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助理教授)
引述內容摘自2007年 〈凝望在地─第三屆金甘蔗影展圓桌論壇節錄〉 【放映週報】No.135「放映頭條」/毛雅芬

一直以來,金甘蔗影展以「限時現地拍攝」和「事先評選拍攝構想」等形式,標榜影展的特殊性。幾年下來,報名團隊數量保持在四、五十隊,宣傳方式也求新求變(甚至仿效其他影展找明星當代言人),但就影展的目標和核心價值而言,似乎到了不得不尋求突破的階段。2009年從橋仔頭文史協會拉出來另外成立影展協進會後,雖有意累積過去幾屆的經驗,並由專人負責行政和平日的活動籌劃,但實際運作上仍面臨人員替換的困境,有意願投入的人也未必有時間。

此外,文史協會長期經營橋頭在地社區,所可能累積起來的人脈、題材、故事,因為影展設計較為隨機開放,並沒有見到更好的發揮。也許對個別的團隊而言,成員彼此或者與拍攝地點的人、事,偶有較頻繁的互動,但整體而言,團隊的拍攝過程和最後的作品,與地方的連結仍顯得零散。從影展籌備到拍攝的過程中,缺乏好的活動設計,去鼓勵拍片者關注地方。蕭立峻認為,大部分作品「還是某種缺乏社會歷練的年輕電影工作者的想像成分居多,沒有現實或社會的基底在裡面」。在「鼓勵大家多來橋頭拍片」的初衷下,固然有製作技術程度較好的團隊,但也有不少團隊傾向「懷舊和回憶,而有題材重複的情形,」柯淑卿表示。

也許並不令人意外的,歷屆有幾部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雖然題材各異,但因對現實的關注和掌握度較高,而獲影展肯定。〈激‧太爽團隊〉(由南藝大學生和校友組成)的《甘吱拉》,巧妙地結合默劇形式和大怪獸造型,點出當年發生在橋頭的捷運工程和居民的關係;蕭立峻的《這是三小?》,將塗鴉少年的心情處境,與當時推行消費券政策的現實情境並置,初探主角的家庭和社會關係;《曾冠台想當男主角》,以生猛kuso的風格,描述金甘蔗團隊之間的互動,凸顯影展的特殊本質,兼具戲劇和紀實效果。

但,影展除了製造、完成一部/多部作品,是否有更重要的事?

從問題到行動,從「毀滅之旅」進入地方

自從十一月底,二十個團隊完成入圍手續,到了十二月中旬,已有部分團隊陸續前往大林蒲走動勘景。「我會想要透過一些影展的設計,讓拍攝團隊和這塊地方的脈絡,可以結合得更好,而不只是一個元素或者場景。」蕭立峻說。從促成在地居民組成拍攝團隊的 「金煙囪影像工作坊」 ;影展部落格上的相關資訊和議題;用生動方式介紹當地特殊地景的MV 〈大林蒲之跳舞〉 ;以及以「毀滅之旅」為主題,帶領影展志工從不同面相認識大林蒲的培訓課程,都看得出今年的金甘蔗影展,走的不是「傳統路數」,而是用行動拋出地方問題。

截至目前,籌備過程中最特別的當屬「毀滅之旅」的設計。在12/11、12/18志工培訓當天,由在地居民帶領,走訪重工業環繞的特殊地景,並透過現場的觀看或動手,接近古井文化、牽罟養蚵這些瀕臨/已然消逝的生活記憶。

「一開始的發想是從秋兒而來,他之前行走的學校( 「第3點」 )有來過大林蒲,當時好像是用「破敗」形容沿途地景,閒聊之間我們就想說以毒攻毒,在影展期間辦個毀滅派對之類,也讓共同參與的人賺一點生活費。」如同策展人期待「影展能打到真正的問題」,蕭立峻同樣希望影展能逐漸不靠公部門補助就可以自主營運。(高雄市政府、文建會和新聞局是目前影展主要經費來源)。另一方面更期待社區能在過程中,依據各自的特性發展出獨特的導覽行程,產生實質回饋。「在想什麼東西賺錢的同時,我也在想怎麼讓這個社區的議題被看見。」

當晚在大林蒲工作站,海馬小組和在地青年為志工們準備了一道道以廢棄物命名的特色餐點。委由鄰近的店家製作,從日常生活的困擾和污染源發想,調配以尋常的食物素材,一場「另類辦桌」於焉誕生:風飛沙炒麵、汙魚、紅燒爐石、翠綠垃圾湖、蛋奧辛、鎘蠣湯等,紛紛上桌。「對於餐點和調酒,志工們的反應還不錯。」蕭立峻表示。但他也坦言,跟社區合作討論和執行的過程中,跟自己的理想仍存有落差。「這陣子忙著影展事務,毀滅之旅的概念只能在志工培訓時試驗,但目前特殊性還不夠,大家對行程的想像還是太傳統。」

面對路線和食物,你可以依個人喜好口味選擇,但面對人為的影響和生活變遷,我們如何退避三舍?大林蒲如此科幻,又如此真實的場景,令人想到2011年高雄電影節的主題【末日天堂】。如果說,透過電影節的選片和密集的觀影經驗,各種場景情節有機會衝擊我們的感官和思考(儘管有時過於奇觀),那麼,二十組團隊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前進大林蒲,有沒有機會讓我們把自己的生活方式看得更清楚、想得更仔細?

給我一杯Darling Blue:大林蒲

與現實環境同樣教人瞠目結舌的,還有蕭立峻與「金煙囪影像班」的同學自製的調酒 Darling Blue 。「親愛的藍」,一杯色澤諧仿大林蒲「工業藍海」的汁液,酸酸甜甜,被戲稱是「大林蒲的味道」。這些有趣的紀錄圖文、影像,現在大多都可以在金甘蔗影展的部落格上看見。

策展人稱它們是甘蔗日記。編輯則表示,希望能詳實地紀錄影展,坦誠面對籌備過程中的掙扎與調整,報導團隊和在地參與的狀況。「以金甘蔗來說,『側寫』的工作,比我們實際上去參與團隊的影片拍製還重要。」劉秋兒解釋,「因為側寫才能串通一個完整事件,而後製就是把這個事件變成可以流通的訊息,傳銷到人人垂手可得的市場。」、「以我提出的『抵抗產業』概念來看,這是最後也是最前面的環節,它猶如一部希區考克電影,最後結束其實就在交代最前面的伏筆,也預告下一步要做的工作。」

影展期間,每隊的隨隊志工除了將側寫團隊的拍攝狀況,放上甘蔗日記,以及協助團隊與社區的連結,影展單位還計畫讓他們負責「飛鴿傳書」。預計在影展期間透過神祕的「交換日記」,讓團隊間兩兩配對,透過留言互相打氣,增加劇組之間的交流。

金甘蔗影展協進會理事長鄭勝元,談到自己從油畫改學版畫的歷程,以創作的角度看待影展的發展。「改變觀點,是一種學習。」雖然這一屆受限於人力和經費,他還是希望「放映品質能顧好,參加的人也可以透過觀摩別人的作品,認識自己的位置。」

轉變中的金甘蔗影展,既有過去行動累積的結果,也有新的人員組成和關注地方帶來的種種挑戰。2007年的一場金甘蔗圓桌論壇上,各方人士回顧過去,探求影展基本理念,並扣問未來的可能性。今年的轉變,恰可視作對當時拋出的問題的回應。

(文末節錄部分內文,全文請見:http://www.funscreen.com.tw/head.asp?H_No=170&period=135

耿一偉:「如果真要拍出一個作品來,『現地拍攝』會成為一種限制,幾屆下來總會出現類似的東西,但如果把影展當成一個拍片工作坊,倒可以成為一個很有價值的影展,因為它不以作品論斷,反而在乎過程。」

王耿瑜:「(幫富邦文教基金會執行「我的24小時」計劃)過程中我認識一位比利時導演,它在比利時和布吉納法索等不同地方工作了三、四年,不斷帶青少年跟兒童做拍片的工作,每一波工作都是有議題的,而且可以發揮影響力。」、「比方,在波士尼亞帶小朋友他就談戰爭,在布吉納法索就談水資源,今年,他有一個工作坊取名「出生證明的重要」,就在強調戶口的重要。」

吳瑪悧:「我比較震撼的是,捷運工程的推土機進到了橋仔頭藝術村這件事情,這讓我開始思考,到底橋仔頭文史協會的工作脈絡裡,金甘蔗的意義是什麼?」「很多空間不見了,這是孕育藝術的想像可能性的地方,但它不斷在消失,這消失的過程使我看到蔣耀賢的抗爭,我覺得金甘蔗影展是一種戰鬥形式,它企圖去輔助那個地方,讓地方的魅力被看到。」

本文作者:kuan(英國格拉斯哥大學電影新聞碩士,電療聚樂部和海馬小組成員,曾參加「行走的學校」、【海馬迴。港】影像行動,現參與金甘蔗影展籌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