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寫給「妳」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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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5

編按:「國片影像教育扎根計畫」電影原創故事接龍徵文比賽,由林育賢導演以自己高中時期的回憶寫出『畢業前,寫給「妳」的信』故事序曲,開放全國高中職在學學生投稿,以接龍的形式接續完成故事的發展,構思屬於自己的結局。優選由福誠高中吳宜庭獲得。)

序曲
/ 林育賢 導演

 

今年的夏天有夠嗆,鐵定讓人熱瘋了。

就像現在站在高中校門口的胖校長,一副酷似肯德基爺爺卻穿著不合時宜的冬季綠色郵差制服,微笑迎接我們這群提早一天開學特地來給人家訓練的新生兒。

綠色肯德基校長遞給每個人一個信封並且對著擴音器大聲說:「今天的功課是寫一封信給三年後的自己喔!對未來的願望啊或是寫給心儀的女孩啊…什麼都可以寫喔!放學前我會到每個班級收信,投入我為大家準備的時空信箱。等到三年後畢業前的五月天,我會把信親自交還給大家,我們一起在夜晚燭光下的操場集合唸信…。」

搞什麼鬼啊,第一天就有功課,他真的熱瘋了。

不過這讓我想起昨晚熱到昏迷後做的那場夢。開學第一天我被迫參加校慶運動會,我最痛恨跑步了,但卻被分配去參加五千公尺長跑比賽。

我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幾乎露出小屁屁的紅色短褲,編號307。當所有人跑過司令台前時,因為眾人的歡呼,所以都變得無比神勇,但是只要一跑到冷門的區段,選手們幾乎個個呈現昏迷狀態。

我依稀記得在快要到達終點衝刺前,一位穿著超短校裙的女孩拉著紅線站在終點對我吐著舌頭扮鬼臉。最後我得到第三名,但我永遠不記得我醒來時怎麼會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運動場上。

我想,我也熱瘋了。

因為夢中的那個女孩,此刻就出現在我眼前,不過她的校裙卻長到爆炸。女孩用手指著地上,我發現我的左腳竟然踩著她掉在地上的信封。

女孩說:「嘿,寫封信給三年後的我吧!」說完話後,突然對我吐著舌頭扮鬼臉。

媽的!今年的夏天實在夠嗆,鐵定讓所有人都熱瘋了。

優選
/ 吳宜庭(福誠高中)

我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沒有吭半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震驚了,我連半個字都擠不出來。我一邊想著:我為什麼拿到粉紅色信封?一邊從地上拾起那女孩的綠色信封,遞還給她。

但她的手並沒有摸著信封,而是跨過信封一把將我拉起。薰風吹拂,把她的頭髮吹的亂糟糟,霎時,一陣屬於海洋的氣味從她的頭髮上傳了過來。

而我的思緒也被這股味道帶回了過去。

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也是如此。還記得那是國中時的某個夜晚,我奔出家門,我爸叫住我,而我裝做沒聽到。

我自顧自的奔跑在街上,沒有任何的目的地。那晚的景象至今依舊鮮明,就像幻燈片般不斷在我腦中跳躍著。街道兩旁路燈的光線就像一隻隻的野獸,緊追著我的腳步,彷彿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被它們吃的屍骨無存。

不知怎麼的,我跑到了家附近的海灘,腳下突然一個踉蹌,我狠狠跌在沙灘上,而且還翻了好幾圈。我沒有心思去注意我是否受傷,只顧著用雙臂掩住臉,憤怒瞬間竄上我的腦門。

大人算什麼東西?每次只會擅自決定事情,就只會說這是對我好,但這件事也算是對我好嗎?媽的,誰說你們可以離婚的?

我開始亂吼亂叫,也不管是否會吵到附近的居民。

這樣叫了大概三分鐘,在我開始感覺疲憊時,一雙冰涼的手拍上我的肩膀。我移開我的手臂,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年紀跟我相仿的女孩。她面無表情,伸手將我從沙地上拉了起來。我還來不及問她是誰,她就緊緊的抱住了我。要是平常的我,我可能會認為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豔遇,但是那天我並沒有心思想這麼多,只是任她抱著。

「你有海的味道。」

她像是在安慰我般的輕拍著我的背,一邊喃喃唸著我聽不懂的話。

我卻突然覺得胸口一片悶熱,眼淚溢出了我的眼框。那天我哭的很徹底,但也是那時,我聞到她的身上也傳出了濃濃的海味。我很確定不是大海傳來的,那確實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跟我同校,只不過似乎不太引人注目。

我們常常一起出去玩,我們也一起到了台灣各處的海岸,去感受不同味道的海。我們每到一處海灘都會帶一些當地的沙子走,我們約好如果我們都走出自己的陰影,就要一起來海邊歸還沙子作為慶祝。

而有一次我碰巧發現了她長裙下的秘密。

真的是偶然看見的,海風將她的裙子吹到膝蓋處,而裙子下那雙白皙的腳上佈滿著怵目驚心的傷痕。那時我的心暗暗一沉。

因為我似乎了解「海的味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但她的味道似乎比我糟糕太多太多。

國三那一年,她沒有再來學校,而我也聯絡不上她。那時我的心情真是壞到谷底,每天就只是渾渾噩噩的過。不過幸好還是有高中可以念。

後來我跟我的麻吉聊到那女孩的事,我跟他說我真的很擔心那女孩時,他只是很沒有禮貌的說了一句:「什麼?你這隻白斬雞也有人要?」

當時,我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回到現實,我用手捏了一下臉頰。好痛!這不是夢耶,她居然跟我讀同一所高中,而且居然要求我寫信給她。但我看著她的長裙,不知怎麼的,原先高興的心情消失了。

「那妳會寫信給我嗎?」我這麼問道。

她先是愣了一下,表情變得有點黯然,接著一拳垂上我的胸口,轉身就走,留下呆在原地的我。雖然這一拳並不痛,但卻在我的心中深深的留下了一道傷痕。

我往前跨了幾步,向著她的背影大聲喊道:「胡可芯,這是我們當時約定好的!畢業之前我一定要看妳換上短裙!」但正要離的女孩只是頓了一下,頭也不回的依然持續著腳步,最後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這時我的麻吉(沒錯,我很倒楣的跟他上同一個高中又同班。)突然從我身旁冒出來,害我嚇到倒退了好幾步。

「看你在幹什麼,人家要你寫信給她不就是因為對你有意思嗎?還這麼大聲叫人家穿迷你裙?你變態喔?」 

「……。」你說話可不可以中聽點,別這麼白目好嗎?

我火在心裡,並反射性的賞了他一拳。

「等一下老師會點名嗎?」我問。

他看著我好一會,然後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幫你瞞過去的,你就放心的去吧!那個東西一定要交給她喔!」他向我比出了大拇指。

我向他露出微笑。都當了三年的朋友了,怎麼可能還不了解我在想什麼呢?

於是我就翻過圍牆,以三十公里的速度狂飆回家。

沒錯,那個東西一定得在約定的期限內交給她。

三年後的五月天晚上,全三年級都被集合到操場,雖然是晚上,但還是跟白天一樣熱到讓人幾乎昏厥。更何況我身旁還點著蠟燭,那更是叫人受不了。

肯德基校長今年穿了渾身紅,變成了紅色肯德基校長,在黑暗中顯得非常搶眼。他從時空信箱中取出一疊疊以班級為單位而捆好的信,將信一封封交還給每一個人,而且他堅持一定要他親手將信還給每一位同學。

輪到我拿信時,只見肯德基校長皺了一下眉頭。

「林同學,你是在信裡放了什麼要給這個同學啊?這麼大一包。」

「校長,裡面放的只有我的信。」我從校長手上接過信,走下司令台。

要塞什麼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我回到三年二班的區塊,看著那女孩走回自己的三年四班,接著我開始思考著要如何把這封信交給她。因為高中這三年,不知怎麼的,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頂多也只是在走廊擦身而過。而每當她穿著長裙從我身邊走過一次,我的心就會痛一次。

就在這個時候肯德基校長突然拿起擴音器大聲廣播,而那內容差點沒讓我手滑而把手上的信撕成兩半。

「三年二班林佑憬同學,三年二班林佑憬同學,聽到廣播請上司令台。因為校長實在很好奇你是怎麼把信寫成包裹的,所以可以請你先上台來唸唸你的信嗎?三年二班林佑憬同學,你在哪裡?」肯德基校長說到這裡還拔高了聲音。

校長我跟你無冤無仇啊!此時待在司令台下的我雙頰發燙,頓時感覺在場所有的視線一股腦的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因為實在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司令台,但越往上踏一步,我的思緒就越混亂。當我站上司令台時,我感覺我的雙腳顫抖不止。

我的視線向下掃視了一遍,發現我的麻吉正用手指著那女孩,而那女孩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我此時看著她的表情一定非常的驚訝,因為她今天穿了短裙,裙下那雙白皙的雙腳上已經見不到任何的傷痕。

──「我們約定好了喔!期限到高三,我們一起來這裡將沙子歸還,作為慶祝。」

那時的我們伸出了小指,做了這樣的約定。

我低下頭,看著手上的信封。

其實我早就對父母離婚這事釋懷了,我早就已經站在這有如長跑終點的地方,等待著在我身後的人追上來。這場長跑則是為了她而特地延長到今天的,今天她也終於抵達了終點。

在我們做出約定的當下,我們並不知道這一天真的會到來。

當時的我這麼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我可能會熱淚盈框。

而我現在真的就熱淚盈框。

於是我豁出去了:「給三年四班,胡可芯!」

我大聲宣佈道,同時打開了信紙。信紙上沒有半個字,取而代之的是許多細小的沙子,在打開的同時被風吹的四處飄散,橫過夜空的沙子此時看起來就像小小的銀河。女孩攤開了手掌,納入手掌之中的是小小的星沙,還微微傳出海水的鹹味。她瞪圓了眼睛,透明的眼淚在她眼中打轉。

下一秒,白色的信紙從我手中滑落,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我的心臟正快速跳動著。台下則掀起一陣騷動,而我的麻吉像是早猜到我在信裡塞了什麼似的微微苦笑著。

女孩低下了頭,也從她的信封中拿出信紙並且打開,裡面包的也是細小的沙子──白色的海沙。我們互看了一下,然後相視而笑。

相同氣味的人,只能拉著自己的手陪伴著自己,但如果真的要從黑暗之中走出來,需要的是自己的勇氣。

薰風起,白色的沙也被送上了夜空,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我知道痛苦不會消失,但它會隨著風,如沙子般被輕輕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