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只是讓時間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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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4

今年台北電影節開幕片《大佛普拉斯》承續並巧妙結合了2014年短片版本《大佛》的劇情主軸和主角組合、導演黃信堯在過往紀錄片作品中常見的本人旁白,以及《一路順風》的攝影與一票配角班底,擴展成這部以北爛戲謔的口吻敘說殘酷故事的奇特作品。

簡介上寫著,菜埔和肚財兩個中年死黨窩縮在夜班警衛室裡瓜分微波食品、翻看色情雜誌打發時間,某天因為電視機故障,百無聊賴,突發奇想決定窺視工廠老闆賓士座車的行車紀錄器。起初只是偷聽車艙內的男女廝混滿足私慾,於是搜刮更多影像檔案,而後卻無意間撞見了一樁謀殺案,廠房裡正在趕工的大佛銅像竟然牽連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以上是電影的故事核心,但影片真正迷人之處卻在於主線外圍的旁枝情節──寄居在海防燈塔的釋迦沒有過去,唯獨只跟肚財交友,整天在村裡無所事事遊晃;肚財到各處拾荒,有次偶然遭遇獨自坐在廢墟中面容失神的無名人,主動勸慰對方;菜埔為了照顧病重老母,只得拜託靠不住的小叔幫忙……,這些並不推進敘事的支線卻更觸動觀眾,增添真實氣味。

稀鬆軟爛的氛圍,慢慢鋪展出濱海庄頭的景貌、各個角色的性格以及彼此間情誼。加上導演運用旁白三不五時地獻聲,時而插科打諢,替觀眾解說當下劇情,甚至以全知觀點預先告知觀眾,這就是他在本片裡的唯一一句台詞;那會是他的最後一餐。之後也如實發生。與其說這些發展印證了先前的預言,卻更像是每個環節互相決定了彼此。

導演口白置身事外地補充影像敘事的遺漏,也對影片發表個人意見。正如菜埔和肚財透過電腦螢幕觀看行車紀錄器的畫面,景框觀點(觀眾所見所聞)就掉換成行車鏡頭向外錄攝的流動風景與車艙內部聲響,同時螢幕另側的垃圾話閒聊抒發牢騷成為此刻電影影像的畫外音。如果將身處的警衛室場景視作立體、不可逆的第一層影片時空,螢幕顯像的紀錄畫面即是平面、可操縱的第二層影片時空。兩人逐一瀏覽每個檔案,又重播精彩片段,可是最後突如其來地目睹兇殺現場,從頭經歷整個過程,他們震懾卻也無能為力,無法動搖事實。在第一層時空裡是無可改變的「已然發生」;在第二層時空、對於電影外的觀眾,則都是逐步揭顯的「即將到來」。原本菜埔和肚財滿足感官刺激的對象來自於和自身無關的過去事件,主要是為了偷聽聲音,可以安全地保持距離,卻意料外地窺見關鍵時刻,甚至就發生在隔壁工廠裡,無法不被捲入風波。時間於是摺曲,各部分相互作用。

同樣地,電影裡有一段,肚財騎車載著拾荒收穫,也給釋迦搭順風車,路上遇到警察臨檢,肚財不甘被當成嫌犯而與警察扭打。景框觀點一開始是以現場的旁觀角度攝入全貌,接著整個場面收束成電視機播放的新聞報導並且將肚財的形象塑造為煞有其事的惡人,被菜埔看見,再度從同一幕分化出兩層的影片時空。然後又轉換成警察手持錄影的紀錄影像,過度晃動。最後鏡頭回到當時現場的靜止旁觀視角,肚財已經被壓制在地。

無標題

除了時間軸線上的折返,許多形似公路電影的短暫橋段,卻沒有真的移動到別處,相反,更像是在原地打轉。第一層影片時空,兩人始終處在警衛室內,透過電腦螢幕讓那些行車過程再次被經歷(彩色畫面),看完以後仍然得回歸窘困的現實(黑白影像)。抑或,片中各個角色屢次騎著摩托車四處奔波,為了生存,而非真正離開。乃至於電影中首尾呼應的西索米樂隊,也像是環繞庄頭的微小步行旅程。

黑色喜劇是《大佛普拉斯》最顯而易見的類型歸屬,將各種光怪陸離的荒誕轉化成幽默笑料。此外,電影裡許多支線情節一方面具現角色們的困頓生活,另一方面卻也是他們無從選擇地得如此度過時間。電影末尾留下了謎團,為什麼沒錢買酒的人會因為酒醉摔車身亡;老闆與菜埔意味深遠的談話後,又幫他將老母安置在醫院;以及,戛然而止的懸疑結尾,黑幕後聲響延續,觀眾如同大佛周遭的群眾滿是疑惑。就像現實生活,置身局面,經驗到的往往都是作為結果的事件,而原因終究無法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