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中工業城市的無盡耽溺、沉淪與疏離:《紅色沙漠》
(編按:人際關係時常被比喻為以個人為圓心向外畫上一個個疏密不等的同心圓,以在圓心的人為基準譜成的離散尺度。景框得以捕捉情人相握的手、坐在板凳兩頭的父女和一條大路上一對平行疾走的身影,光影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聲地告知彼此之間的情感關係,人與物件的距離也令人再三玩味。擁擠的城市裡,摩肩擦踵的人潮,形而上的心理距離卻越發疏遠,而最濃烈的情感交流也不一定以肉體交纏的場面加以詮釋。局限於鏡頭尺寸呈現的距離,讓我們細細品味長長短短的人情事故。本期始專欄將連續3週連載「距離:電影中的離散光譜」專題,或近或遠,不妨自行權衡度量。)
在這個以視覺經驗主導的世界裡,色彩充斥於日常生活中的每個吉光片羽,不同波長的光在視覺器官中形成不同的色感,進而導致人產生帶有情感的心理活動。色彩心理是客觀世界的主觀反應,色彩心理與色彩生理是交織纏繞的,像是紅色使人生理上脈搏加快,血壓升高,心理上具有溫暖的感覺。但人長時間受到紅色的刺激,心理上產生煩躁的感覺,於是在生理上尋求相對應的色彩來平衡。因此,色彩心理與色彩生理相互影響卻又互相抗衡。
在安東尼奧尼首部拍攝的彩色影片《紅色沙漠》(II Deserto Rosso, 1964)中,完全沒有出現「紅色沙漠」來呼應的片名,反而是藉由女主角茱莉安(Giuliana,由Monica Vitti飾演)的獨白呈述:「在我夢見我在床上,床在移動...我看到,有人在移動的沙漠上,慢慢地陷下去,越來越深……」 ,藉此想像人在沙漠中不斷往下沉的意象。片名中出現的「紅色」不僅是最能引發情感的色彩,更能讓人心跳與呼吸加速,代表著暴力、侵略,以及熱情,同時也是愛的象徵。除此之外,紅色也常用來作為警告、危險的標示顏色。因此,安東尼奧尼藉由《紅色沙漠》的片名來形塑影片主題:一個不斷沉淪,危險,愛的心理狀態。然而,這樣的心理狀態卻又與茱莉安在兒子床邊講述的故事形成強烈的對比,在那個幻構的故事中,裡面有一片清澈蔚藍的海洋,有各式各樣的生物,心理是寧靜和祥和的。在色彩學中,天空與海洋都是藍色,其所造成的反應與紅色相反。平和、穩定的藍色會讓身體產生一種平靜的感覺,因此,對比在重工業城市之中,低明度、低彩度的灰階地景,以及茱莉安內心的混亂下沉狀況,一片蔚藍的海水似乎成了茱莉安內心最深沉的想望,也成為片中唯一一個充滿希望的場景。另外,茱莉安與與外遇男子纏綿完後,安東尼奧尼讓整個房間呈現夢幻的粉紅色,粉紅色的牆壁、窗簾、床單,以及家具,也都藉著顏色來反應茱莉安的心理狀態。
相較於對茱莉安的心理描繪,安東尼奧尼對於所拍攝的城市景觀在色彩上也有特殊設計。片中的第一場戲,茱莉安牽著兒子在工業區外圍遊走,那裡呈現的是一片荒蕪,雜草叢生,深棕色、灰色,沒有明亮的光線,預示著整部電影的基調──極度悲觀與絕望的境地。
進入工業城市之中,開始大量出現灰冷的色調,灰色的水泥牆、白色的煙霧、銀色的機械裝置,紅色、黃色、綠色與藍色高彩度的管線交錯與冰冷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樣的場景設計也可與工業城市中生活的人產生呼應,簡潔冰冷的外在,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疏離,與內心狀況的糾結和衝突。
除此之外,在碼頭邊的大霧瀰漫,人置身於煙霧之中只見模糊的形體與輪廓,成為一個個黑色的形體,黑與白的無彩度的對比,形成一種無溫度的疏離。這個場景對比於這群男男女女所在的海邊小屋,大片大片的鮮紅塗滿小屋房間中的四面牆壁,濃郁而強烈,留下頹喪糜爛及情慾流動的片刻,在此也呼應了之前場景中的色彩配置模式,色彩象徵也得以印證。
安東尼奧尼接續義大利新寫實主義的脈絡,在其創作的最初十年讓義大利新寫實主義有了新的轉向——著重於心理狀況的探究,是另外一種新寫實主義對於資本主義社會批判的延伸。片中經常出現:疏離、缺乏溝通,安東尼奧尼利用緩慢的推軌鏡頭與長拍、去戲劇化的創作方式將疏離感表現的淋漓盡致,使觀眾得以感同身受。在六〇年代其陸續完成《情事》(L'Avventura, 1960)、《夜》( La Notte,
1961)、《慾海含羞花》(L' Eclisse, 1962)與《紅色沙漠》等四部主題為疏離的電影,四部電影所採取拍攝手法都不相同,特別的是《紅色沙漠》利用「色彩」的巧妙操作,讓顏色成為影片一個重要元素,除了顏色的安排,安東尼奧尼更透過幾何構圖、畫面分割、白色噪音,精準且細膩地呈現了城市與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以及人物的孤獨與絕望,留給觀眾的更是無限的惆悵與無奈。
(本文作者林涵文為南藝大動畫藝術與影像美學所-影像美學組研究生)
引用片單:
《紅色沙漠》。導演: Michelangelo Antonioni。演出:Monica Vitti, Richard Harris and Carlo Chionetti。Film Duemila,Federiz,Francoriz Production。